山西省岢嵐縣是國家級貧困縣,縣文化局副局長馬曉明與他幫扶的3家貧困戶對接。近日他第一次到府“認親”,帶了600元錢和3袋白麵。可入戶“認親”卻出了點意外——前兩戶都高高興興地收下了,到了劉順喜家卻被拒絕了:“吃救濟,餓斷氣。當貧困戶不光彩,我不能要!”
這個小小的意外著實讓人眼前一亮,因為與一些地方爭當貧困戶、爭奪慰問物資,或個別貧困群眾“等靠要”現象形成了鮮明對比。農民劉順喜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人們展示了貧困農民的志氣和勇氣,也讓我們看到了農村貧困人口脫貧致富的信心和希望。但是欽佩之餘,這位自強不息的老農民也給新時期扶貧工作出了一道新題。
老劉的這道題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窮人的尊嚴問題,人窮志不能短。二是即便拿了這兩百塊錢也並不能解決老劉家真正的問題。現實當中持這種想法的農戶並不在少數,只是很少有人像老劉家這樣直接説出來罷了。
首先是窮人的尊嚴問題。扶貧的本質是讓人過上有尊嚴的生活,最高原則是保護扶貧對象的尊嚴。
如今距離全面實現小康社會還有4年時間,扶貧也已進入最後攻堅階段,各地調動了一切可以調動的力量,幾乎每個幹部都有“包乾”聯繫的貧困戶或者貧困村莊。逢年過節,給貧困戶送上一點慰問金,帶上一些米麵油也是常有的事兒。
但是對於農民來説,這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農村是個相對封閉的熟人社會,尊嚴是一個農民,乃至一個家庭立足的根本。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村民們的評價,以及農民對自我身份的認定都與此相關。就如貧困學生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承認自己貧困一樣艱難,因貧困接受別人物質上的幫助同樣意味著這個家庭在村裏人面前承認了自己的無能為力。因此對很多農民來説,無論境遇多麼惡劣,需要救助的願望多麼迫切,都不情願這樣去做。
問題在於,維護尊嚴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尤其是對於那些農村貧困人口來説,可能意味著要在貧困線上多掙扎幾年,或者今後得到其他方面幫扶的機會大大減少。所以在面對幹部送來的扶貧物資時,拿還是不拿?在很多農民心裏是一個反覆思量的兩難。
扶貧可以有多種方式,不一定要面對面地給貧困戶送多少東西。創造大量合適的就業機會,在農業技術上給予有效指導,在産品銷路上提供可靠資訊……讓貧困農戶通過自己的雙手獲得體面的收入,同時建立起對自身價值的認同,是更加理想的狀態。
其次,救濟幫扶雖能解決貧困群眾一時燃眉之急,卻難以使他們真正具備走出困境的能力。
那麼怎麼才能讓農戶真正擺脫貧困?這就要回歸到貧窮的本質上去。
現實中一些貧困農民的安於現狀,並不都是簡單的懶惰問題。很可能是幾代人積累下來的“經驗”所致:在外部條件不具備的情況下,貿然突破現有的生産生活方式,是要面臨著承擔很大失敗風險的可能的。
扶貧工作當中也不難發現,大部分脫貧困難的農戶生活往往都處於生存線附近,因此並不存有儲蓄,也就不可能有投資用於改善農業生産,包括進行更有效的灌溉,使用雜交種子,購買好的化肥農藥以及機器耕作等等。少了這些必要的投資,再加上沒有合適的就業機會,就不會有更高的收入,從而又限制了儲蓄進一步提高的可能,以致陷入貧困的漩渦難以自拔。
僅僅靠救濟無法將貧困農戶推入一種新的自我平衡和發展迴圈之中。從外界獲得資本和技術專長,以及引入就業機會等等,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如今扶貧面臨的嚴峻形勢還要求外力的介入避免單一化,各種要素需要有效匹配才能將效力發揮到最大。産業、金融、教育以及商業模式等等的導入,要與當地的扶貧工作緊密結合。
這方面的扶貧案例也不在少數。在西北一些原本貧困的農村,這些年來先進的種植技術在農業部門的推廣下得以普及,很多農戶掌握了管理特種蔬菜或者水果的能力,繼而發展起來的旅遊採摘使得貧困戶的比例大大降低;再比如秦皇島市海關區石河鎮的望峪村,一度窮得叮噹響。隨著各種發展要素的植入,依託山水環境發展起來的鄉村旅遊風生水起,村民的就業渠道異常開闊,從山上挖下來的野菜,老大娘糊的玉米麵兒餅子都成了香餑餑;鄉村大地上雨後春筍般涌現的淘寶村、民宿經濟,吸納了農村大量無法進城的勞動力,將貧困農戶從原有的發展路徑上解放出來……
思維一旦打開,後面的路可以很寬闊。就在與劉順喜交談之後,馬曉明也想好了扶貧計劃。他準備在村裏開展扶貧培訓,比如泥瓦工技術。縣文體局兼管旅遊開發,抓住縣裏大上旅遊項目的機會,先組織年輕人在建設工地當小工,慢慢地學著當大工。大城市月嫂、保姆吃香,把年輕婦女組織起來,學習炒菜、做飯,學會培養孩子。再不行,讓他們學會做豆腐、做碗饦,進城做個小買賣。
當然了,脫貧攻堅是個精細活,中國農村體量之大又增加了其難度和複雜性。對那些因病致貧的家庭、年邁無勞力的農民,和對那些因一時之困致貧的農戶顯然不能同等對待。扶貧開發大邏輯下因人施策、因戶施策是必須要練的硬功。
對於扶貧攻堅中承擔著巨大責任的地方政府和扶貧幹部來説,多走一些崎嶇的山路,多推開幾扇簡陋的柴扉,了解了那些貧困的、雙手結滿老繭的農民內心的柔軟和堅韌之後,細細考量,才能明確到底應該以一種怎樣的方式幫助他們過上體面的生活。
僅僅靠救濟無法將貧困農戶推入一種新的自我平衡和發展迴圈之中。從外界獲得資本和技術專長,以及引入就業機會等等,才是解決問題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