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拜物主義不能直達幸福(評論員隨筆))
我們每個人都面臨著從追求物質過渡到追求幸福的時刻
不久前,清華大學顏寧教授關於“幸福”的一次演講火了。學生曾問她,與電視劇《歡樂頌》的主角安迪相比,你付出的努力更多、名望更高,賺得卻很少,會感覺不平衡嗎?答曰:金錢不能成為衡量幸福感的標準。一問一答,道出了多數人“想要與得到”的掙扎。
現代人面前都擺著一道“幸福難題”。就像斯基德爾斯基父子在寫《金錢與好的生活》這本書時,他們的朋友問道,“你們不是打算告訴我們,你們認為多少錢才夠吧?”這本從哲學和經濟學角度探討金錢與美好生活關係的著作,正是聚焦於此,“多少錢才夠”“夠是相對於什麼來説”等問題伴隨始終。
之所以是“難題”,是因為有關金錢與幸福感相關性的討論,從未停止過,結論更是懸而未決。即便在馬克思看來,“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産力還要多”的資本主義,也沒能滿足人們對財富和金錢的追求。相反,經濟上的不知足也是資本主義發展的産物,這種渴望植根於人的本性。
曾在很長一段時期內,經濟增長幾乎就等同於美好生活。美國“大蕭條”時期,很多人對資本主義不抱有任何幻想。凱恩斯在1928年對康橋大學本科生做了一次演講,題為“我們後代的經濟前景”。他預測,“100年後,先進國家的生活標准將是今天的4—8倍”,並且描繪了舒適工作和美好生活的前景。研究表明,自1930年後70年裏,每人平均收入增長了4倍,而工時預計到2030年才能達到每週35個小時。“一個無須工作的未來”並沒有到來,在一些國家,富人的工時甚至不降反升。
在當時一些經濟學家看來,減少工作時間或者用更多自由時間做喜歡的事情,代表了一種美好的生活。現實情況是,經濟增長並未實現預言中的美好,大多數人還需要辛苦地工作,考慮到不同時期政治經濟、科學技術、世界形勢等多重因素的變化,“凱恩斯”們的失敗預測也不足為奇。
經濟增長或財富增加,確實是實現美好生活的物質基礎。但是對國家而言,單純追求GDP的高速增長,加重污染、擠壓閒暇、貧富分化等經濟增長負效應可能會逐漸凸顯。1974年,經濟學家理查德·伊斯特林在對多國進行幸福感與GDP的調查後,發表了論文《經濟增長是否能改善人類命運?》,他的答案是“可能不會”,這是著名的“伊斯特林矛盾”。
對個人而言,美好生活裏不能只有金錢。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人的錢包逐漸變鼓,但也帶來“你幸福嗎”的困惑。金錢沒有“原罪”,與美好生活也密切相關,但當一個人把對生活的追求框定於物質與金錢時,就會像傳説中的邁達斯國王,雖被賦予點石成金的魔力,最終卻被餓死。
亞裏士多德曾説,“人活著的目的應該是讓自己開心,但人們終其一生忙碌又受罪,想到這些還真是讓人不解。”如今,我們的國家正在面臨著從高速增長過渡到可持續增長的階段,我們每個人則面臨著從追求物質過渡到追求幸福的時刻。全面小康帶給人們的意義,就是在可物化的指標之外,還要補全健康、安全、尊重、個性、閒暇以及與自然和諧共處等種種目標。在發展起來的語境下,更多人的人生選擇將不再是被迫或者孤立的。未來幾十年,無論是國家還是個人,拜物都將退位成生活的附屬品,而探尋可能性、關注幸福感、為愛好打拼,一定會成為公共空間中不斷出現的新風尚。
(《人民日報》2016年11月14日第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