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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受害者,帶你們回家”
新京報:2011年你們被抓,當時想過會發生什麼嗎?
哈裏克:以為會和以前一樣,呆不了多久就會被放出去,但後來發現不一樣,當時是新疆警方和全國多地警方合作,決心要解決新疆流浪兒問題。
我記得後來有新疆的警察説,“這次你們不是犯罪嫌疑人,你們是受害者,我們會帶你們回家。”
新京報:聽到這些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
哈裏克:不相信,其實一直到我見到父母前我都不相信,或者即使回到新疆,如果沒有找到爸爸媽媽,我肯定又會走上老路。
新京報:回到新疆很快就見到了父母?
哈裏克:2011年8月5日我和很多同伴被送到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工讀學校學習,23天后公安局的一位叔叔要帶我見兩個人,當時他沒告訴我是見我的父母,相見時,看著面前哭泣的人,我開始還沒反應過來。覺得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新京報:工讀學校的生活是怎樣的?
哈裏克:當時負責我的警察叔叔告訴我,安排我們到工讀學校讀書不是懲罰,而是一個過渡,我認同。我沒上過學,起初還挺新鮮的,但時間長了確實有點受不了。
新京報:太枯燥?
哈裏克:枯燥是一方面,每天按時起床、做操、補習文化課,我們好多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開始時非常難。可能對我來説,最不適應的是規律,因為之前我所有的生活都是沒有規律的狀態,沒人管,沒什麼要遵守。
“重新做好人不容易”
新京報:從小在那樣的環境中長大,想改變不容易吧?
哈裏克:肯定很難。我當小老闆後,不光抽煙喝酒,還吃過搖頭丸之類的毒品。到了工讀學校,什麼都要戒掉,最初真的非常痛苦。
新京報:怎麼轉變過來呢?比如煙癮、毒癮。
哈裏克:學校裏不讓抽煙,開始總想偷著出去買,但沒有賣的。毒癮要多説兩句,艾哈買提和其他老闆比唯一一點好的地方就是不逼我們吸毒,當時很多蛇頭為了讓手下的孩子完成任務,都會給他們毒品。艾哈買提沒有,他知道我吸毒後很生氣,有一次因為這打得我都爬不起來了。在學校也沒有特別的戒毒措施,毒癮犯了就死忍著,我也不明白,最後反正就忍過來了。
新京報:支撐你“忍過來”的是什麼?
哈裏克:家。7歲之後我就沒有家了,我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我的家人,能有一個家可以回去。見面後,媽媽告訴我她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找我,她跟從沒見過我的弟弟妹妹説我的模樣,説我的耳朵會動,告訴他們如果有一天她不在了、我回家的話,記住耳朵會動的男孩兒就是他們的哥哥。
新京報:學校裏有沒有什麼特別難忘的人或事?
哈裏克:我非常感謝工讀學校裏一位叫阿比德的老師,她像媽媽一樣陪我度過最艱難的日子。我的第二個生日是阿比德老師和同學們一起給我過的,他們一起給我唱歌,祝我幸福快樂。這次,我真正感受到了愛。
在工讀學校時,很多同學都偷偷説我不會變好的,我肯定受不了之後的日子。回到老家之後,有很多原來的朋友聯繫我,他們從工讀學校出去後很快又重操舊業。但我最終煙酒和毒品什麼都戒了,可以和過去徹底告別了。
“我為過去的一切感到抱歉”
新京報:現在再去想過去,對你來説意味著什麼?
哈裏克:像是11年前做了一場噩夢,很長,現在終於醒了。
新京報:現在要很辛苦才能賺一兩千,賺錢沒有過去來得容易。
哈裏克:這是最不習慣的,我回來賣過烤全羊,在夜市上賣過炸雞,現在開電動三輪車,哪個工作都很辛苦,掙不了多少錢。有時我也跟媽媽説,過去錢來得好容易啊。媽媽會馬上打斷我,她説現在掙的每一分錢都是乾淨的,乾淨的錢能讓人心安,不要再想以前。
新京報:有沒有一件事讓你真正認識到你的過去?
哈裏克:媽媽花450塊錢給我買了部手機,沒一個月就被偷了。我非常難過,因為媽媽沒什麼錢。那時我就想,再也不要做過去那樣的人。
新京報:丟手機之後會想到被你偷東西那些人?
哈裏克:不光丟手機之後。當我開始真正靠雙手賺錢,常常就會想到以前那些人,我記不得他們的臉,他們也不會知道我是誰,但我會覺得對不起他們。
我上網看一些關於新疆的新聞,這兩年發生了好多事,讓很多人對新疆有一些負面的印象,我觀察到很多帖子後面提到被新疆小偷扒竊的經歷,看到這些,我心裏就會很難過。我為過去的一切感到抱歉。
新京報:不希望別人對新疆人有負面的印象。
哈裏克:不希望。更多的新疆人是和我父母一樣,一輩子都勤勞,一輩子都不傷害別人,我不希望因為那些孩子的錯誤讓大家對我的家鄉有偏見。
新京報:有沒有想過如果沒經歷這一切,人生會是什麼樣子?
哈裏克:媽媽後來又結婚了,我回家後多了弟弟妹妹,最小的弟弟今年7歲,正好跟我被騙走時一樣,全家人都很喜歡他,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他,他明年就上小學了,我想如果一切沒發生,我的人生就跟現在的弟弟一樣吧,未來有無數種可能。
我從來不知道,在外面流浪的這些年,我的家人一直沒有放棄我。在學校裏每當我想出去,想抽煙或者毒品,就會想起媽媽的眼淚和她説過的話,就忍過來了。重新做好人真的不容易。
——遭人拐騙、被迫從事街頭盜竊的新疆少年哈裏克談當年如何戒除惡習、改過自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