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40年口述⑤】“打工明星”祝日升:揣50元闖深圳 圓百萬財富夢

發佈時間: 2018-10-18 09:04 | 來源: 中國網 | 作者: | 責任編輯: 王靜

編者按:在深圳市政協特別支援下,中國網政協頻道、議庫APP平臺特別製作改革開放40週年專題《深圳口述史》圖文系列報道,第五期推出《“打工明星”祝日升:兜裏揣50元闖深圳 圓了百萬財富夢》。祝日升1988年赴深圳,中國第一代勞務工,在深務工期間收藏大量打工票據、物件,並將其中精品捐獻給寶安勞務工歷史博物館。

祝日升手捧自己出版的多本圖書(資料圖)

上世紀八十年代,我從安徽轉車到武昌南下,那時候武昌沒有直達廣州的火車,我就買了去湛江的車票,想“打個彎”過來深圳。

從老家出來,我的目標就是深圳。

相比于八十年代初就奔赴特區的人,我晚了好幾年,1988下半年才動身。一是因為年紀小,我1971年12月出生,剛到深圳時還沒滿17歲。二是和大背景有關,我是安徽農村的,父輩對於進城是不敢想的,因為那時戶籍管得很嚴,城市生活柴米油鹽都是憑戶口憑票證供應的,沒有票證,進城了也沒辦法生存。1984年國務院發了一個“關於農民進入集鎮落戶問題的通知”,這扇對我們關閉的“大門”終於開了一條縫:自帶口糧就可以進城了。

來深圳前,我已經獨自在老家熬了3年:父親得癌症去世了,姐姐也死了,母親出家了,我只能自己種田養活自己、供自己讀書,身上還背著父親治病欠的1000多塊錢債務。要還債、要生活,讀到初中時實在熬不下去了,我必須出去打工。

想到要來深圳,原因其實很多,在老家時我看了一個小品,説深圳是中國的經濟發動機,這個比喻震撼了我;而且深圳不冷,在這裡一年四季都可以打工,如果去了北方,一年最多只能幹10個月。當時,在老家附近打工的同鄉當中,很多都沒有賺錢,我不想走他們的老路。

離鄉出門前,我把家裏的東西能賣的都賣了,不能賣的就送人,只剩空蕩蕩一個家。想到姐姐去世那會兒,是這家出10塊,那家出5塊,親戚們湊了一筆錢,才把姐姐抬出去的,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賺錢。踏出家門、把大門鎖上的時候,我和自己説:“一定要賺到夠蓋房子的錢才回來,否則就在外面混一輩子,再也不回來!”

我老家在安徽宿松縣涼亭鎮三德村,上路後從家裏到武昌花了一天時間,在武昌買不到來廣東的火車票,在那裏睡了一晚,才買到第二天的票。當時沒有直達深圳的車,到廣州的票也買不到,我就坐火車到湛江,那時候火車的速度很慢,從武昌到湛江花了兩天兩夜,到湛江又睡了一晚,前後一共用了4天才到深圳。出門時我兜裏只有五十塊錢,光車票就花了四十多塊,所以在南頭關下車時,我已經身無分文。 

一到深圳,舒服的天氣讓我幾乎忘了一路勞累。我記得那是秋天,剛剛過完國慶節,老家的天氣已經有點涼了,但深圳還是很暖和,像春天一樣舒服。冥冥之中,我感覺這就是我尋夢的地方。

當時的火車票,我都收藏起來了,因為我從家裏出來時已經一無所有,來深圳就是要改變命運,往後的日子只有一天比一天好。所以我要收藏一些東西,來見證自己的變化。不僅如此,二十年來的火車票、工資單我都一直保存著。四十多萬的工資收入加上我在家鄉的投資所得,基本也有上百萬的資産了,看到這些票據我經常會説:“二十年的火車票成就了我百萬的夢想”。

到了深圳,我發現這裡並沒有遍地黃金,也不是華麗的都市,很多地方還是荒山、菜地和農田。那時“二線關”還在,我沒有身份證,所以辦不了“邊防證”,無法進入南頭關,只能選擇在寶安關外打工。找工作也不容易,我不會講白話,沒有技術,也沒有工作經驗。進工廠做工需要50塊的進廠押金,我沒有錢又不認識人,無事可做晃蕩了一個星期,每天都吃不飽。

為了活命,我參加了一個工程隊,在松崗、沙井、西鄉一帶抬石頭、挖水溝、挑沙漿,什麼苦力活我都搶著幹。最開始我們是背水泥,背一噸兩塊錢。太陽出山,我們就要起來幹活,幹得都是工地上最累的活兒,但我心裏卻很高興,因為在老家,全家幹活一天才兩塊錢,來這裡一天一下就有10多塊錢,也沒有拖欠過我的工資,我覺得自己運氣特別好。

到工地之後,老闆幫我辦了暫住證,從此離開工地一步都要帶上這個東西,而且每年都得重新辦一次。一旦出門被治安隊查到沒有證、抓起來,是要罰款最少五十塊錢的,沒有錢就只能送去寶安的收容所。我的運氣比較好,因為皮膚很白,像城裏人,辦了二十年的暫住證沒有被查過。

我們工地上有許多年輕小夥子,每個人第一次在外面過年時,都會用本來買回鄉車票的錢買一套衣服。1989年,我第一次在外面過年,就和朋友去買新衣服。那時西鄉還沒有服裝店,都是臨時搭棚擺攤,我們十幾個小夥子一人買了一套西裝,算優惠價,一百多塊一套。第一次穿上西裝和皮鞋,心情很好,格外精神。

第二年,我們到深圳老機場前合照,大家都穿得很時髦。戴手錶,穿針織衫,還有人帶了吉他。那時候我們的收入已經算不錯了,一個月300元左右,加上我特別能吃苦,從1988年開始熬了整整3年沒回過家,到1991年已經攢下了1萬多塊錢。我覺得這個數夠建房子了,於是就回家了一趟。

直到1993年,我才第一次穿過“二線關”,去了趟西麗,算是第一次進市區。二十年前的深圳和現在完全不同,樓房都很矮,才七、八層,上了十層就算很高了。那時市裏已經有了上海賓館,但是還沒有世界之窗。回想起來,這些地方變化實在太大了。

1992年,我在工地出了一次事故,差點把命丟了,我就非常想換份更有安全感的工作。那時候深圳刮颱風,我是裝修工人,起風時正站在腳手架上給大樓外墻貼馬賽克。二十多年前的腳手架和現在不一樣,那是用竹子挖空了搭起來的排架,大風一吹搖搖晃晃。出事的時候我剛好貼到最高層——第7層那裏,排架搖得我腿發軟,一不小心失去重心就摔下來了!那可是7樓啊!還好落到2、3層交界的地方時,衣服被突出來的竹架挂住了,這才撿回一條命!事後我心裏就只想到父親——覺得特別對不起他,那時我已經是家裏唯一的人了,我要是出了意外,家裏就沒人了。所以這個活是不能幹了,我了解了一下行情,就轉去學當時最吃香的五金模具。

九十年代初,深圳冒出各種工廠,到處都在招工,年輕人只要能吃苦,都有機會進工廠。1992年底,我跳槽進了一家精密零件廠。進廠之後,我的生活迎來了兩個重大的轉捩點。第一個轉捩點發生在不久之後的1994年。

1992年做模具的人並不多,廠裏的內地師傅比較少,我們都是跟著香港和上海的師傅學習,上海的師傅大多年長,只能説有模具的基礎,最精密的技術還是香港師傅教的。師傅們在我心裏都高高在上,我進廠的身份是“補師”,就是補充的師傅,我把自己當學徒。那時候有同事説食堂的飯不好吃,晚上又睡不好,發牢騷的人很多,但我的心態跟他們不一樣——我覺得自己是個“幸運者”,很珍惜這個工作機會的。我從衝壓工、修模工做起,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一個月工作400個小時是正常的量,最多我能做420個小時。我們廠是24小時兩班倒,很多同事不願意上夜班,我願意上,上了整整半年的夜班,為什麼呢?因為夜班比白班管得松,白天每個師傅都在自己的位子上,沒位子給你做了;上夜班不同,各種機器我都可以開起來學,拼命練習。夜班更適合我。

那時我跟了一位很關鍵的師傅,我當時工資是四五百塊錢一個月,他是2000多的底薪,可見掌握的技術對廠裏很重要。他做模具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有點“偷學”的味道,看多幾次就對精密模床有了大概的了解。1994年,這個師傅離職了,想自己去創業。他的核心技術“流失”對公司發展非常不利,整個公司都很著急。我就説我可以試著做精密模床,老闆大概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練習、琢磨,最終我吃透了技術,頂上了師傅原來的位置,成了公司的核心人才。可以大言不慚地説,那時公司沒了我的話,很可能就要癱瘓了。

現在回想,能實現這樣的提升,主要有兩個原因:第一是我熱愛這份工作,渴望學習更好的技術;第二是我舍得吃苦,其實模床工作對身體有傷害,平時車間裏灰塵很大,我們有得肺病這種職業病的風險。但我那時候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能學到技術、拿到高工資就很好了。

一年後,我從公司的底層提升為骨幹,收入也因此上去了。1994年4月我的月工資才500元,5月份就加到1000了。每次發工資,大家都要排隊來領,我們工資不用袋子裝,而是直接把錢給到你手上。我第一次漲工資自己還不知道,厚厚一疊錢拿到手時,手掌直冒汗,數了一下發現有1280多塊錢,當時從沒見過這麼厚的錢。周圍那些廠裏的老人家、女孩子都看著我。

當年11月份,我又加了500,到1995年,每個月就能拿到2000塊錢,躋身“高薪階層”了。這可以説是我人生的第一個轉捩點。第二個轉捩點是1997年。那年春節,我結婚了,老丈人是我們鄉黨委書記——經過多年努力,我慢慢從家鄉的底層爬到了中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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