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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影像學者、策展人、新華社領銜編輯陳小波

發佈時間: 2017-03-16   |   作者: 馬列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中國網圖片中心

 

最初,您做“影觀達茂”項目的契機是什麼?

現在一説用攝影去表現地方文化,很多地方官員還是停留在“大美”的概念上,他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導致最後做出來的東西全是一個模樣。我們非常幸運地遇到不可多得的地方官員、時任達茂旗委書記伏瑞峰,正是他的胸懷、眼光和對本民族深厚的情感成全了這個項目。

作為一個蒙古文化學者的伏瑞峰與我的第一次談話就找到了契合點:用圖文的方式深度挖掘達茂的歷史文化,記錄達茂草原獨有的生活方式。

正如攝影是時光的切片,這八本書擁有不同的主題,也可以看作是達茂的時空切片,您是如何遴選出這些主題的?

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去了內蒙古牙克石。零下近三十度,下了車,人在外面連五分鐘也呆不了,可是草原上仍然有牧人在離家很遠的地方放羊。在地凍天寒中,許多謎團擺在我面前,而在過去的影像中,從未有人解開這些謎團。

這個攝影項目剛開始時,我就決定不做簡單的畫冊,而是要做八本圖文書。有幾本的主題在還沒去草原時就已經決定了——我要講一個男人和馬的故事、講女人的故事、講孩子的故事、講蒙古人為什麼要歌唱,還要用一本書專門描摹草原的冬季……

這套書中出現的每一個人我們並沒有刻意尋找,但他們徑直走向我們,攜帶的蒙古人強大的基因,我們立即堅信:他就是全部。不過,“影觀達茂”當然不是純然客觀的,達茂的每寸土地日日激發我們、警醒我們,不斷打破我們固有的幼稚和無知。最終的主題與方式也隨著不同團隊的深入採訪、記錄有很多改變。

在“影觀達茂”團隊中,有人類學家、民族學家、詩人、作家等,您覺得他們在這個以攝影為主的項目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非常重要的作用!攝影只是記錄社會的一支小小的力量,做這樣一套書如果只用這一支力量遠遠不夠。2007年我主編《中國攝影家》叢書時,曾邀請了近六十位其他學科學者撰寫研究攝影家的文字。這次我想再一次嘗試:攝影與人文學科其他門類建立聯繫,彼此支撐,看看能否出現更完整的文本。

最終呈現在這套書裏的文字無數次讓我驚喜。在讀這些文字的時候,我的感覺不亞於讀一份很好的學術報告或者非虛構文學作品,比如幾位女學者的文字——《蒙古族少年的回家之旅》的汪澎、《兩個會唱歌的老人》的馮俐、《缺雪的冬天》的傲登托雅、《托雅的頭戴》的賀新耘、文赤樺。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溫都不令:正在遷徙的村莊》的文字作者墨白,雖然是作家,但他的文本完全是社會學田野工作方法得出來的,讀他的文字讓人有一種閱讀史詩的感覺。而女詩人江媛的二十幾首詩則讓這本書的結構産生了重要變化,我常常誦讀這些詩,每個字都能跑到我的心裏。

這個項目有沒有遺憾?

沒有。只是在書出版以後,很多朋友遺憾當時我沒有邀請他們一起參與。這套書集合了我30年的生命經驗,這些經驗包括我對整個世界和時代的看法、對歷史的看法、對攝影的看法,還有對文字的看法。“影觀達茂”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應該算“巔峰之作”了。

“影觀達茂”已經超越了攝影本身,進入了大文化的概念,您覺得它對攝影圈有什麼深層意義?

攝影最重要的就是其文獻和記錄價值,而歷史的載體就是文本,沒有今天的記錄,就沒有未來的歷史研究。紀實攝影其實應該更準確的稱為“社會記錄攝影”。美國攝影家多羅西亞·蘭格曾説:“攝影記錄我們時代的社會場景。它映照現在,為將來保留文獻。”這也是“影觀達茂”每位參與者的箴言,也是這個項目的意義所在。

“影觀達茂”走出了一條關於影像、關於文化、關於歷史的新路子,這種模式可以推廣到其他地區嗎?

當然。從推動中國文明發展,推動中國攝影文化發展的角度來講,這樣的項目一定是有益處的。中國並不缺好的攝影師,缺的是優秀的策劃者和編輯。

我參加攝影活動時經常發現,參與者不乏優秀攝影師,但是活動本身沒有策劃、沒有編輯。到了地方,大家一哄而散,愛拍啥拍啥。幾天后,每人交幾幅照片,做出一本厚厚的“大美××”的畫冊,活動到此結束。這樣的畫冊氾濫成災,已成中國攝影畫冊之殤!

最近十年,我常常在國外策劃關於中國的展覽,這些展覽通常通過中國人生存的狀態來折射當代中國社會的沿革與變遷。那些民間景象,那些動作、表情、服裝、房屋、道路的背後,折射的恰是百年來在中國發生的一系列變化。我想用這些展覽告訴西方人中國幾十年來走過的路,讓他們對中國文化有一種崇敬之情,告訴他們苦中作樂、隨遇而安、天人合一、道法自然這些中國生存智慧如何滲透在中國人的骨髓裏。溫和的展覽並不影響誠摯與堅定立場,雖然沒有政治表述,但這些展覽卻持續、清晰地表達了中國特殊的歷史環境以及中國的要素與稟賦。

這種策展理念也被我用在了這套書的編輯工作中。我要通過這套書讓大家在一個牧民身上看到千萬個牧民,在兩個老人身上看到千萬個老人,從七個女性身上看到所有的草原女性。

以《溫都不令:正在遷徙的村莊》為例,于德水主編的這本書告訴人們,那樣一個貧乏、毫無特點的村莊卻可以做出如此優秀的一本圖文書。中國有無數個村莊正在消失,每一個村莊裏都藏著史詩、命運和靈魂,但是我們有幾本書去好好講一個村莊的故事?又有幾個攝影者在最熟悉的村莊裏進行長時間記錄?

您説 “影觀達茂”團隊裏都是自己的同道之人,怎麼理解這個同道?

于德水、胡武功、聞丹青認識我已經30年了,我們經常見面、談話,對很多事情的看法基本相同。這麼多年來在中國攝影的大時代裏一起往前走,我們知道中國攝影的優秀之處是什麼、值得珍惜的是什麼,也知道它存在的問題是什麼。這幾位都是大藝術家,其思考作為早已不限于攝影範疇,但他們仍然願意在這次策劃中做一本書的主編。這再次證明他們一如既往地無條件信任我。

我還選擇了另外四位“學院派”主編——北京電影學院攝影學院院長宋靖、大連醫科大學藝術學院院長李毅、人民大學新聞學院教授任悅、中國民族大學視覺人類學中心主任朱靖江。選擇他們是因為我在大學當客座教授時,發現高校攝影教材出了問題——過於陳舊,落後於攝影的發展。我希望“影觀達茂”這套書能成為很好的攝影教材。它有一個攝影項目的完整性:從策劃到案頭,從研究到實地拍攝、撰寫,從編輯到設計、出版。

我注意到“影觀達茂”叢書中您的頭銜有影像學者、策展人和新華社領銜編輯,您最喜歡哪一個?

當然是新華社編輯,這是我的職業,我所做的其他事情都是由這個職業延伸出來。我在做老照片的研究整理——“新華典藏”項目;我在做攝影個案的梳理——“口述新華”、攝影家訪談錄;我每年都會為國內外藝術節策劃攝影展;我還組織策劃攝影實驗項目,另外,攝影教育也是我的工作之一。但如果沒有30年的圖片編輯經歷,沒有看上千萬張照片打基礎,我做不了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