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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克忽洞的馬鈴薯》

發佈時間: 2017-03-16   |   作者: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中國網圖片中心

 

《烏克忽洞的馬鈴薯》

主編:任悅

仲夏時間,內蒙古達茂旗烏克鎮大漢海村,在茫茫草原上,只見馬鈴薯花、向日葵和青青玉米聯通天際,一派勃勃生機。歷史上,馬鈴薯就曾對邊地政治、移民屯墾發揮過重要作用。如今,這裡的農戶也大都以種植馬鈴薯為主業,人們對馬鈴薯的特性和與土地的關係有著深刻認識,一粒馬鈴薯加深著對家鄉的感情,拓展著對外界的了解。

 

梁學士給我們看他種的“紅薯”——紅色的馬鈴薯、紅皮、紅瓤。這些“七彩馬鈴薯”的出現,説明馬鈴薯也已經進入了看臉的時代。一些賣相不好的馬鈴薯,最終的命運可是進澱粉廠。靳華 攝影
 

 

將廢舊自行車嫁接到耕鋤上,這樣鋤草的時候就不用彎腰,節省不少力氣。靳華 攝影
 

窖井內部,它由石頭(片石)壘成,可以延長馬鈴薯大約半年的銷售時間。小王子 攝影
 

泥土裏的馬鈴薯

文|任悅 中國人民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策展人、攝影評論人

從達茂尋訪馬鈴薯回來之後,我在家連續吃了好幾天的馬鈴薯。我嘗試了柴鳳珍大姐的做法,做了馬鈴薯燒排骨,但味道卻總有那麼一點不對。大概因為馬鈴薯不是來自達茂吧。

2014年7月中旬,我和我的幾位朋友,一起踏上了去烏克鎮的旅途。小王子是一個畫家,靳華是旅居加拿大的藝術家,焦冬子的先生是內蒙古人,因此也就算是半個內蒙古人了,徐冶老師作為隨隊的學者,他的故鄉雲南則是另外一個盛産馬鈴薯的地方。而我呢,在寧夏出生,這裡也和馬鈴薯有著深深的關聯。

我們對此行已經躍躍欲試。達茂的馬鈴薯已提前品嘗過,我請達茂的朋友寄來一箱馬鈴薯,同時在社交網站上發起一個“送馬鈴薯”的活動,不少馬鈴薯愛好者在索要馬鈴薯的同時,還分享了他們對馬鈴薯的感情,我們這些天南地北的人,一下子被這個小小的馬鈴薯連接了起來。住在北京衚同裏的小朋友找隔壁大媽借了一小塊地,把達茂的馬鈴薯種了下去,衚同裏的人有了新話題,這不是種馬鈴薯的季節啊,不成呦,可能長不出來。

 

從早上七八點到晚上七八點,收馬鈴薯的人們都在地裏幹一整天,午飯也在田間:速食麵、饅頭和開水。馬鈴薯還沒裝完,人們在休息。焦冬子 攝影
 

2014年7月19日,東土格牧村的傍晚。焦冬子 攝影
 

剛剛從地窖裏拿出的馬鈴薯,去年剩下的,柴家今年種了20畝馬鈴薯。種馬鈴薯費人工,從播種開始整天都要在地裏忙碌。靳華 攝影
 

東土格牧村劉濤家正在收馬鈴薯。焦冬子 攝影
 

我這才發現,自己對馬鈴薯的生長一無所知。事實上,直到看到遍地的馬鈴薯花的時候,從泥土裏來的馬鈴薯,才逐漸被我們真正了解。

馬鈴薯的種植並非想像的那樣簡單,恰恰相反,太辛苦了。我們所尋訪的幾戶農家,全是沒日沒夜地幹。但讓人揪心的卻並非是收成,而是馬鈴薯的銷售。幾乎所有人談起2011年的那次馬鈴薯滯銷,都搖頭慨嘆,人們指著田埂説,當時中央臺的記者就站在這裡報道。田間堆滿了賣不出去的馬鈴薯,只好用土埋起來保溫,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再賣不出就會凍壞了。即使放在大窯裏,也不能儲存太久。“你看那馬鈴薯長長的芽啊!”農人們嘆息道。

我們在烏克鎮吃了很多種馬鈴薯菜肴,從馬鈴薯餡包子到馬鈴薯餡餃子,從拌馬鈴薯絲到炒馬鈴薯絲。我們收集所有與馬鈴薯有關的故事。小王子帶領村裏的小朋友在馬鈴薯上做了彩繪。我們心裏想的就是,該用怎樣的方法讚美這勞動的果實。但農人們對我們這些新鮮的做法卻只是笑笑,繼續悶頭在地裏幹活。

10月,焦冬子去拍了馬鈴薯的收穫。

“前天拉90袋馬鈴薯去白雲賣了一天,還剩20袋。”

“那還是挺辛苦的。”

“可止辛苦?還得給人家扛到家呢,買一袋扛到樓上,買兩袋也得扛到家,開著車在城裏到處轉還得吆喝,還被趕來趕去!”

“咱種莊稼的哪有不辛苦的,在包頭都不捨得住旅館,十塊錢一晚的大通鋪,要不就在車上湊合一夜,賣這點錢不夠住宿和來回的油錢的。”

泥土裏的馬鈴薯,它的來去是城裏人無法想像的,在鋼筋水泥以及網際網路構成的奇幻世界裏,生命被切割成秒,無需等待。

我們這本冊子,用矯情一點兒的話講,是獻給烏克鎮那些種馬鈴薯的人。但誰又不是最終都要回歸泥土呢?生命是艱難的,應該讚美生命。

 

拌馬鈴薯絲是烏克鎮的一道家常菜,不過當地人將之成為:調山藥絲(當地人叫馬鈴薯為山藥)。焦冬子 攝影
 

程林林做的馬鈴薯餡兒包子。小王子 攝影
 

柴鳳珍做的馬鈴薯燉排骨,馬鈴薯在達茂號稱“牛羊肉伴侶”。靳華 攝影
 

存儲太久的馬鈴薯發出了長長的芽。焦冬子 攝影
 

參與者手記

烏克忽洞的馬鈴薯

焦冬子

距在達茂拍攝烏克忽洞的馬鈴薯已經有幾年時間了,很多事情都恍惚記不清楚。能夠想起來的,似乎都是些無關緊要的細節。比如達茂紅色的土地,在空曠的天地之間無所畏懼奔跑的風,以及在風中的黎明去賣馬鈴薯的老穆,和他紅銅一般的臉。

那年10月去達茂,是一個人進村的,住在老穆家裏。那天找到老穆的家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他還在路上,電話裏,他説他的母親和姑姑在家,讓我先去等著。

老穆是一個種馬鈴薯的農民。當年種了近40畝馬鈴薯,因為沒有人來整批收購,家裏也沒有大馬鈴薯窖,所以要靠零售在入冬之前全部賣掉。

老穆的兒子在青海省的西寧當兵。老穆把在包頭打工的侄子和外甥女婿叫回來,整車拉了去包頭到各個小區買,自己和老婆叫上姑姑和姑父,拉上一車到白雲鄂博礦區賣。

他們回來是9點多,還有小半卡車沒賣,拿了棉被蓋嚴,院子裏也是一垛垛的馬鈴薯,都拿棉被蓋著。一家人端上熱騰騰的燴酸菜和饅頭,加兩碟爛腌菜,倒倆盅散裝白酒,晚宴開始,一邊説著今天在白雲的行情,一邊給包頭的侄子打電話詢問那邊的進度,然後商議第二天該怎麼辦。吃完飯,點數一天的收入,挺厚的一打,只是紅色的不多。然後洗臉洗腳上炕,這一天算結束。

第二天一早5點鐘,老穆的姑父來敲門,裝車,男人女人一個在車下扛,一個在車上碼。天空還是嚴嚴實實的黑,雞都在窩裏縮著,小院子裏,只有他們和我來回晃動的影子,以及冰淩被踩碎的聲音。這天又是前一天的重復,但是回家更晚了,因為姑父家託管在別出的的母羊要下崽兒了,他又繞到十幾裏外的地方去接待産的母羊。

不過這天他很開心,多喝了幾盅,因為一車馬鈴薯全賣完了。老穆説從來沒這麼順利,一定是因為有我在,邀請我繼續跟車。我不能,因為我還有我的“馬鈴薯”要挖,要賣。

在離開達茂後,老穆時不時還會在微信上跟我聯繫,有時候是節日的問候,有時候是説一下馬鈴薯的收成,還有一次打電話,説他一個親戚的孩子得了挺嚴重的病,花了幾十萬,負債纍纍,也借不到錢了,問我有沒有辦法,我説可以發起眾籌,但實際上能籌到多少也是未知的,後來他果真發來了捐款的連結,數額已經不小了。

再後來的某一天,他突然發來一個短視頻,他自己穿著那件黃色的軍大氅,身後是藍天和被呼嘯的風捲起的白雪,雪地裏是一些棕色的馬匹,他一邊説著我聽不明白的話,一邊哭。我發資訊沒人回,我打電話沒人接,這個人從此在我的生活裏消失了,就好像我從沒去過達茂一樣。

 

《烏克忽洞的馬鈴薯》一書團隊合影(團隊成員小王子手繪)
 

花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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