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時間: 2017-04-25 |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大眾攝影
前言:牛紅旗是個作家,卻用影像的方式講述著一個村莊的故事。也説不清是不是受了他作家身份的暗示,總覺得這些畫面就像是一首流淌的詩歌,從乾涸的西北來,卻似清流一般舒適流暢。這些畫面沒有那些成熟的、模式化的視覺套路,卻張張有看頭,自帶溫潤感。
2017年第3期《大眾攝影》雜誌中刊登了這組水泉灣的影像,在那裏,我們與牛紅旗有了一次對話,也許那簡短的對話有助於我們了解為什麼這些影像能夠打動人心,為什麼水泉灣的景總是水霧氤氳,為什麼水泉灣的人不因清貧而淒苦……
〔一〕
早些年,西海固因乾旱缺水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定義為人類不宜生存之地時,西海固腹地中的水泉灣,卻因四季不竭的泉水拭亮了人的眼球。
水泉灣是個回族村,在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東郊程兒山的西南麓,距固原城約五公里,原屬於原州區官廳鎮一個行政村,由於近年農民工入城和政府搬遷等因素,人口驟減,現已併入程兒山行政村。
對於水泉灣的興趣,源於我2006年書寫《失守的城堡》時的一次採訪。那次,我沿著史書的脈絡,來到“龍盛泉”邊,與一位趕羊飲水的農夫聊了很長時間。從這位農夫口裏得知,每遇旱災,就會有遠遠近近的農民來“龍盛泉”邊祭神求雨,同時得知,周圍有幾百口人住在水泉周圍的山谷臺地上,他們吃的是水泉裏的水,種的是坡洼裏的地。
那時,山間土路坑洼不平,難以行走,於是我僅僅記住程兒山後面,有個叫水泉灣的村子。2013年初春,我籌劃書寫《失迷于山村》一書,在開始走訪的最初,忽然就想起了水泉灣。那時去水泉灣雖然還不是水泥路,但已經可以在塵土飛揚中驅車前往。
站在水泉灣山峁的高處,頭頂廣闊蔚藍的天空,遠眺群山疊嶂,俯瞰彎彎轉轉的溝谷,一簇一簇人家居住在向陽的谷臺上。當我看見這些人家大都在窯洞裏居住時,驚訝萬分。回頭再望,固原城已是高樓林立,馬路銀光閃閃。相距數裏,卻是兩個世界。於是從那一日開始,我便有了深入拍攝水泉灣的想法,我猜測,經濟迅猛發展的世代,這些人距城數裏卻還生活在如此古老的環境中,必然有引人深入的地方。
〔二〕
從那一天開始,除了有事外出,我幾乎沒有間斷過對水泉灣的走訪與拍攝。
當過多年大隊會計,擔任過村委會主任和支書的丁志科翻開日記告訴我,水泉灣總面積7.66平方公里,土地承包前是固原縣西郊公社一個生産大隊;張家腰峴、水草溝沿、白蒿梁、高家塌山、楊家園子、油坊臺,組成第一生産隊,有人口147口,耕地1588畝;董家埫、水泉灣、邱家溝組成第二生産隊,有人口106口,耕地1341畝;天子灣、糜地灣為第三生産隊,有人口118口,耕地1391畝;深溝為第四生産隊,有人口88口,耕地908畝。土地承包後,四個生産隊改成了四個組。
水泉灣的村民,是穆斯林新教——伊喀哇尼(伊黑瓦尼)教民。伊喀哇尼門宦由甘肅省東鄉縣的馬萬福(東鄉人稱其為果園哈知)始創。由於此門宦兼收其他學派主張,改革中國伊斯蘭教的精神,和倡導“尊經革俗”,至20世紀20年代始得到了迅速發展。其主要特點是不高聲誦經;不多接“都哇”(真主慈憫);不聚眾“討白”(懺悔);送亡人不戴孝、不拉牽;紀念亡人時不收財物等。就拿“送埋體”(送葬)“要口話”來説,無論亡人生前是否與他人有債務,只要有人提出亡人生前與他有過賬債,家屬就承接了下來。
三年來,我就像在夢中凝望著那些出入于土窯和低矮土房子裏的人,時而不知不覺遊蕩在滾坡的田埂上,時而萬千思緒跟隨嫋嫋炊煙環繞在天宇間。日子久了,水泉灣人不再當我是外人,我覺得自己已是水泉灣的一分子。有一次,馬鴻昌與他的兒子因拖拉機剎車失靈栽到溝坎下,摔斷了胳膊和腿,我把他們開車送進城,辦理住院手續,交了住院費。每次到村裏,老老少少的人都與我打招呼,要請我去家裏吃飯喝茶,不僅我舉起相機他們不再回避,就連村裏的狗也不再朝我大聲吠叫了,村裏誰家過事,就提早給我招呼,請我到時候去吃飯,去拍照。
〔三〕
常飲清泉水,我發現水泉灣每個人的臉上都敷著一層知足的喜色。馬尚龍老人乘我車前往城裏的安居樓房時説,“水泉灣的人,有一捧濕土就能生根,有一顆糖棗就能滿口香甜。老百姓的日子好過了,種地有人給化肥,老了有人往卡上打養老金,窯洞住著不牢靠,有人在城裏給你蓋好了安居樓房。”村支書母德浩告訴我,“水泉灣1990年才有了穆紅軍建起的第一間磚房,當時,全村人圍著那間房子轉,像看天上落下的星星。但從2011年開始,水泉灣已有一百多戶住進了安居房,剩下71戶中27戶享受到了危房改造政策。”
短短三年多時間,水泉灣的村道由原來的土路拓寬成砂路,又變成了水泥路。那些古老窯洞一眼一眼逐漸空了出來,還在村裏居住的71戶住戶,只有為數不多的人家還在吃泉水,絕大部分已經吃上了涇河裏引來的自來水。
然而,向前行走的人難免要回頭張望,仿佛身後遺落的並非全是腳印,而是一些靈魂的影子。進城打工的人也好,搬進康居新居的人也好,遷到銀南川區的人也好,他們留在水泉灣的除了祖墳、土地、故居、記憶和不倦的清泉,還有什麼更值得眷戀的呢?細細想來,這些事物看似空落,實際上大有內容。海玉安説,他離不開水泉灣,不想走出父輩留下的窯洞,每次進城趕集買東西,他都覺得像在空中飄忽,而不像是在地上行走,只有上了程兒山,心裏才會踏實下來。提到城裏的康居房,馬志祥老人一語不發,只是搖頭,仿佛他的不捨全在沉默中。年輕小夥馬小軍從城裏回來,在老窯院裏娶媳生子,與城裏的朋友微信語音樂滋滋的。我問他,別人進城不再回來,你為何回來不再進城,他説,“在水泉灣可以種糧食、養牲畜,在外面總是找不到家的感覺。”
隨著對水泉灣的走訪,我有了難以名狀的貼近古老事物的感受。就像我在西海固大地上生活、行走、讀書、創作,連迎面而來的空氣也是香噴噴的一樣,靜靜地琢磨,一個人只要有那麼點信仰,只要心裏有眼清泉,只要腳下有根的托舉,即便活在窮山僻壤或困苦的環境裏,也能抵達幸福的彼岸。
個人簡介:
牛紅旗,本名牛宏岐。20世紀60年代生於寧夏固原。2011屆北京大學漢語言文學訪問學者,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寧夏作家協會理事,固原市攝影家協會主席。出版詩文攝影集《失守的城堡》等四部個人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