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時間: 2017-04-24 |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色影無忌
編者按:曾經有一個時期,我總是很羨慕那些地理雜誌的攝影師,他們扛著相機隨時準備去探尋那些未知的境地。每當一個個地方以影像專題呈現出來的時候,這些攝影師們又總是用他們的個人情懷打破我對一個地方的認知。本期,色影無忌獨家對話人文地理攝影師王牧,作為曾經的《中國國家地理》雜誌攝影師,《炎黃地理》雜誌圖片總監、首席攝影師,《GEO視界》雜誌簽約攝影師,讓我們一起聊聊人文地理攝影的那點事。
‘人文負責情懷,地理負責視野’
色影無忌:您好,您之前曾經説過:“人文是我攝影的底色,地理是我攝影的內容選擇。”一句話就概括了一位攝影師的態度,能不能跟我們詳細聊一下人文地理攝影具體是拍攝哪些方面?
人文地理屬於人類學的一支,如果把人文和地理分開來看,人文就是負責你深度(情懷),地理負責你的視野。但是讓大家説出人文地理攝影的具體概念可能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解釋,這個看似狹窄的攝影門類實際上包含了幾乎所有的攝影類別,舉凡你能想到的諸如風光攝影、人像攝影、紀實攝影、藝術攝影、靜物攝影等等門類都可以歸入人文地理攝影的範疇。這麼解釋可能更好:人文地理攝影就像人類學一樣綜合和包羅萬象,拍攝方法上就像是考古或者是田野調查。在觀察角度上主要是關注人,人的狀態、人的故事,人和歷史以及未來,人和自然、土地的關係。
色影無忌:紀實攝影也是以人類學為藍本,研究人與人,人與社會的關係,包括民族、地理等各種資訊體現,那紀實攝影和人文地理攝影的區別在什麼地方?
我們看“馬格南圖片社”的那些攝影師雖然到各地去拍照片,但他們照片的人文情懷要強于地理的因素。而以“地理雜誌”為代表的人文地理攝影,就要淡化個人情感的投入,具有科普性,把資訊傳達清楚。
所謂人文情懷,並不是説照片要多麼悲天憫人,可能跟你剛開始接觸到攝影時受哪位攝影師的影響比較重要。我剛開始受到的影響就是兩個方面,第一是“馬格南圖片社”的那些攝影師,他們構建了我的人文底色,一切以人為出發點。第二是《美國國家地理》雜誌和德國地理雜誌,可以説這本雜誌開闊了我的視野,讓我心向遠方。
‘攝影在別處!’
色影無忌:但凡既有個人情懷又有廣闊的視野的攝影師,內心深處是不是一直心向遠方?在很多人看來人文地理攝影和遠方應該是可以劃等號的吧。
我原來寫過一篇文章叫《攝影在別處》,意思就是只有出去了才願意拍照。這種心向遠方的攝影師剛開始可能就是獵奇,時間長了就是深度的參與。在給我的新書《大地在上》寫推薦的兩位攝影師就代表了兩種不同的風格,楊延康住在深圳,但從來沒拍過深圳的照片,他就是典型的“攝影在別處”。而王福春就是另外一種風格,任何時候都在記錄身邊發生的事情。前幾年在《炎黃地理》雜誌的時候,連著拍了好幾年山西,那個階段對我來説是個比較美好的時候。身邊可能也有很多可以拍的題材,只不過我的性格比較喜歡往外跑。
色影無忌:您先後在《中國國家地理》雜誌、《炎黃地理》雜誌做了這麼多年的攝影師,能不能具體給我們介紹一下地理雜誌如何完成一個主題?
在做一個專題的時候,攝影師最好要找一個文字作者或這方面的專家一起工作。如果攝影師自己來做這個專題,可能更多的是從視覺上來考慮,並沒有上升到一個社會學、人類學調查的層面。而“地理雜誌”的內容應該像社會學、人類學調查這樣的工作方式一樣採集整理各種資訊。具體來説,地理雜誌做一期地方的專題,首先得滿足大眾對這個地方的期待,把能代表這個地方的照片要拍到。其次,要拍點別人沒想到但又屬於這個地方的特點,這就是錦上添花,既滿足了人們的期待,又有意料之外。一個地方的專題呈現出來就應該像當地的一個紀錄片,記錄下當地人和土地的關係,不管是人物面孔也好還是當地的生活方式也好。比如拍一期哈爾濱這個城市如果沒有拍到冰雪的內容,那你這個專題就説不過去了。
色影無忌:我們看您的照片在構圖和前景的運用上特別精彩,每次在觀看取景框裏的時候,你會考慮哪些因素?比如是否會有一個提前的預想、觀察一下取景框的邊緣。
每次在構圖的時候,我在取景框裏面就把畫面給卡死,不給自己留一點剪裁的餘地。以前在雜誌的時候可能要做跨頁印刷,就會避免“公牛眼”構圖,如果拍攝的畫面裏有人物出現,直接下意識的就把人物給挪到旁邊去,不管是左邊、右邊。但是不同的畫幅對畫面的影響不同,不管是4:3還是36:24的長畫幅,都傾向於敘事,而正方形的畫幅更有儀式感。現在很多電影都用16:9的畫幅,就是因為長方形的畫幅更利於講故事。就像前一段挺火的一個app叫“足跡”,不管你拍攝任何場景,自動給你遮幅成16:9的寬幅,加上字幕馬上就像一個電影的畫面,試想一下,如果把電影的畫幅改成正方形,這個電影還能進行下去嗎?如果是用正方形的畫幅拍攝宋莊那種地方,這個感覺可能正合適,非常具有象徵意義。
色影無忌:提到西藏這個地方恐怕是最受攝影師喜歡的地方,最早的像莊學本還有大家所熟悉的呂楠、楊延康都拍過西藏的作品,您這麼多年也不斷的去西藏拍攝照片,西藏為什麼會吸引這麼多攝影師?
大家看到的西藏可能就是西藏的天很藍,納木錯的風景很美,人們的服飾很有特點,這些都是西藏給你的表像。西藏對於攝影師來説就是一個挺大的陷阱,很容易被光影、服飾這些表像的東西所迷惑。前一段我在看馬克.呂布1985年拍的一組彩色的西藏照片,我就拿了一些自己拍的西藏照片和馬克.呂布的照片對比了一下,很多人都區分不開哪張是馬克.呂布拍的,哪張是我拍的。馬克.呂布在其他地方拍攝的照片,既有自己的特點,又抓到了當地的精髓,但是在西藏的這組片子就掉到了西藏的表像當中,可能只有一些照片從人們的穿著上能體現出當年的時代感。但是西藏就是不想讓你體現出任何時代感,甚至他們文化的宗旨就是前100年和後100年基本一樣,人們的生活和生産方式也沒有什麼變化。
色影無忌:到過藏區的人都能感受到當地人很少受到這個時代的影響,一直堅守著自己的傳統。
藏傳佛教的文化比較嚴謹,不會出現特別突兀的東西,但是,青藏鐵路可能打破了這幾百年的沉靜。我第一次去藏區應該是2000年左右,報道青海玉珠峰,2006年左右拍攝青藏鐵路的專題時,前後去了六七趟西藏,明顯感覺到這條外面突然來的鐵路,對西藏帶來的變化和衝擊。過一段我可能會總結一下這十年拍攝的藏區,但並不是我拍的多全,比別人拍的好,只是這對我來説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點。西藏的環境其實很脆弱、很殘酷,當地的沙漠化很嚴重,人口密度又特別低。去年我在阿裏地區拍攝了一張小牦牛死後的屍體,被沙子掩埋了一部分,你就能感覺到人對當地環境的一個侵蝕。
色影無忌:正所謂,跳出攝影才能看到攝影師的價值。有些攝影師的作品有時候又突破了攝影的邊界,成為社會公共領域的話題,這個時候才更能體現攝影的價值。您在拍攝一組作品、一個選題的時候,是否考慮作品背後的社會價值?
人文地理攝影就是著眼于過去,指向未來,但是表現的是當下。拍了這麼多的選題,我覺得一個選題不放在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之後,是看不到這個選題真正的價值。在做選題的時候,最好選具有生命力的一些點,比如:一些歷史遺産,傳統的方式等,這些本身都是經過成百上千年時間的檢驗,如果你能拍好,那你的選題也能經過時間的檢驗。但是,如果把選題就定為新聞性的事件,那很快就會被新的事件淹沒,這樣的選題就經不起時間的檢驗。
‘關於新書,大地為什麼在上’
色影無忌:時間也許就是檢驗一組作品最好的方式。我們來聊聊您的新書吧,這本書取名《大地在上》,這個名字很值得玩味。
這個名字對應的是另外一句話:“抬頭三尺有神明”,它有兩個層面的意思:一、人對老天、神明的一個崇拜,二、冥冥之中人對土地總是有個牽絆。每個地方的那些人和自己生活的土地有很密切的依存,就是人與土地的關係。不管你離開自己的家鄉、曾經生活的土地有多遠,人在冥冥之中和你生活的土地之間都存在著關聯。比如,我的家在北京,每當離開北京的時候,總是會念著家鄉的一些好,這就是土地拴著我的地方。
色影無忌:您之前就出過《312國道私奔書》《108國道自遊書》等多部攝影與旅行的圖書,這本《大地在上》似乎就是一個扁平化的攝影書,收錄了自己這麼多年的優秀作品。
這裡面既有2000年我剛到地理雜誌時拍的一些照片,也有一部分我自己旅行時拍攝的照片。可能由於在《炎黃地理》雜誌的原因,每到一個地方就想把這個地方帶回來的一個使命感。這本書裏面的照片都是當時拍攝的大大小小的專題故事裏面抽取出來的,是每個專題裏面最精華的點,而且又能説一些攝影的技法,算是我這十幾年曆程的總結吧。這本書在編排上完全是扁平化,不像其他的一些攝影書往往就是層層遞進的關係,這本書沒有什麼前後順序,隨便翻開每一頁都可以開始讀,每一個章節都是獨立的單元,比一個微信文章還要短,比較容易讀的下去。
色影無忌:現在回頭來看以前的這些照片和當時拍攝時有什麼區別嗎?
每一次看感覺都不太一樣,回頭在來審視自己的照片耐看不耐看,這個是一個比較重要的過程。如果還能覺得耐看在往深處去想,拍攝時是不是受到了哪些照片的影響,用這個技法處理是不是合適,這樣的話你在拍下一張照片的時候才能熟練掌握攝影語言的使用。
色影無忌:這本書裏每個章節的小標題都挺有趣味性,像“自然要用自然光”“熱靴是只什麼鞋”,是不是特別考慮了現在的一些閱讀習慣?
對,就是一個能讓人記住的興趣點,讓人在輕鬆的情境下吸收一些東西。我想要的就是這種碎片化呈現資訊的方式,這些都是我可能會用的一些招數,也可以説是人文地理攝影師拍照的18個方法,因為我是扔不開這些矯情的詞,非得整出18大招來。比如説這兩個章節,“創意的佈局”和“來堂幾何課”這就是講構圖,“創意的佈局”講的是怎麼經營一個畫面,“來堂幾何課”講的是怎麼讓你的畫面更有形式感,可以説這些章節的設置是潛移默化的講一個內容。就像這個“漫談快門”其實是快慢的慢,我是想把這個“慢談”和“快門”在文字上做一個對比,後來出版社覺得不太合適,就改成了這個“漫”。
色影無忌:感謝您接受採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