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佈時間: 2017-04-20 |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色影無忌
第八屆三影堂攝影獎頒獎現場,攝影藝術家王岩獲得資生堂優秀攝影師獎。
2016年4月9日,攝影藝術家王岩憑藉她的作品《母親河》榮獲了第八屆三影堂攝影獎的資生堂優秀攝影師獎。
王岩花了4年的時間將長江從源頭到入海口按照100公里為尺度進行了定點標記,並對每一個定點進行了拍攝,曆盡辛苦完成了《母親河》這一宏大的攝影作品。與其説她是在攝影創作,她更像是在進行一場修行,行程6211公里,跨越3大階梯地形,4年的漫長時間,笨重的4*5畫幅相機,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回到了攝影的原始階段,像一個虔誠的傳道士背著自己沉重的行囊,慢慢前行。
王岩攝影創作的路線圖。
在當代這樣一個影像被大量製造的年代,這樣田野調查式的創作方法已經不多見了,這讓我十分的敬佩她——敬佩她的攝影行為,也敬佩她的影像。因為這份敬佩,讓我變得非常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動力在驅使她完成這樣一個攝影項目呢?於是在展覽的間隙我對王岩進行了短暫的採訪。
首先祝賀你獲獎。看到你的作品,我不由得想到了二十世紀四、五十年代亞當斯他們——扛起自己的大畫幅相機獨自開著小汽車行走在美國西部去拍攝那些壯麗的自然景象,這很像是一種修行。你也像他們一樣,沿著長江一路而下。
王岩:是的,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的。
整個《母親河》的創作是你和你丈夫或者是助手一起完成的麼?
王岩:這個創作和我丈夫一點關係都沒有,這是我自己做的事情,我一個人獨立完成的,在我需要的時候我會自己租車。在長江源頭拍攝的時候,我會租兩台車,那時候我會睡在藏民家裏或者直接睡在車裏。
Y1 江源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你選擇長江作為自己創作的對象的原因是什麼呢?是地域性的原因麼?
王岩:我選擇長江作為自己創作的對象跟地域性沒有關係,選擇它作為我創作的對像是因為長江是當今中國最具代表性的自然符號。中國也有黃河,黃河也是我們中國的母親河,但是中國現代化發展中很多重大的矛盾都是集中在長江身上——主要集中在長江的開發身上。
長江是一個很國際化的河流,你想鴉片戰爭的時候,列強侵略中國就是從長江進入中國的內陸的,這就和黃河非常的不同。所以説,長江不管是對外國人還是中國人,它都是一個很具有代表性的河流,我選擇長江而不選擇黃河是這個原因,我認為它比黃河更能代表當代中國的很多事情。
Y40 距江源39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這個項目你花了四年的時間來完成,這四年裏你一直都在拍攝麼?你將長江等分了63個點,似乎用不了這麼久的一個時間段。
王岩:長江是“母親河”嘛,它是一個很宏大的主題,從最開始,我就想著分點拍,但是沒有想好為什麼分點拍,也沒想好到那裏拍什麼?所以就不敢輕易下手,因為我知道這很可能是一件出力不討好的事情。長江的地質情況非常的複雜,它的上游都在青藏高原上,這就像是探險攝影,如果你到了長江的上游卻不知道自己拍什麼,這就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所以一開始我用了三、四次回國的時間去探索,我先去了三峽,然後又去了重慶,再然後又分別去了入海口和長江源。我先做了一些實驗,讓自己搞清楚為什麼要拍攝長江,長江對我到底意味著什麼?而且為什麼要分點拍,分點拍適不適合。
其實有一段時間,我已經放棄了分點拍攝的計劃,我當時跟傑姆説,我現在已經不能分點拍攝了,我已經在江邊試過了兩次,都不成功,這個不成功的意思是我找不到感覺,我自己不知道該拍什麼。我拍出來的全是污染,全是破壞,這不是我想要的東西。但後來我做了一系列的實驗,尤其是三個行為藝術的實驗——包括在長江中游泳,在這一系列實驗的過程當中讓我真正的明白了長江對我來説是什麼,就算是母親河,其實它也是很平常的,不再是那麼神聖,不再是明信片裏見到的那種樣子——是很日常的生活。
這很像我們小時候,我們在書本上看到或者讀到的天安門,當你真正來到天安門的時候,卻是另外一種感受。
王岩:是的,你真的在那兒是不一樣的,你有你的記憶。所以轉了差不多兩年吧,做了這些事情之後,當然在做這些事情的過程中還和人交談,比如説我在重慶遇到一個老奶奶,我向她詢問東在哪兒,她想了想説:“江往那邊流,那邊是東。”所以對於她來説,長江只不過是生活中用來辨別方向的工具。所以,從那以後我就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分點拍,就是要打破原來人們對於長江的認識就是只有那麼幾個地點,而其他的印象就沒了,而且是想將長江的全程看了一遍也就等於是將整個中國看了一遍。
Y25 距江源24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2010-2014
將長江等分成63點來拍攝,這就有點像是一種田野調查式的拍攝方法了。
王岩:對,因為人們印象中的長江景象就那麼幾個區域,三峽、重慶等等,其餘的就沒有印象了,為什麼重慶就要比別的地方重要,為什麼上海就要比別的地方重要?分點拍攝的意義就是:所有的地點都同等的重要,這就打破它們原來的那種價值體系。並且,在那裏拍的話,我就是想拍一些非常日常的景觀,就像在Y-40點拍攝的影像,它是我們天天都會看到的景象,天天早上都有。
因為我是希望通過63個小故事來和大家講述長江的另外一面。(那我覺得,你的照片給我的感受其實還是在表達長江和人的一個相互的關係,對麼?)對,因為我關心的是人和長江,如果只是拍長江,那就變成地質學家了。《母親河》表達的是一種關係,我關注的是社會現實,我關注的是當地人和長江這種相互之間的關係。
Y11 距江源10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你在每一個節點拍攝的時候,你是如何來選擇自己拍攝的對象呢?
王岩:這是一個最難的問題,這是對一個藝術家的挑戰,因為選擇節點你可以比較確定,但是怎麼拍照卻是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最理想的景觀照片對我來説是這個樣子的:它既可以滿足眼睛,也可以滿足心靈,也可以滿足腦子。也就是説它需要有一定的秩序和美觀來讓大家欣賞,而心靈是人性,腦子是智力或者説是理性。要怎麼將這些原則運用到拍攝上,尤其是運用在我這種拍攝方法上的時候是非常困難的。坦白的講,在我選擇的節點上,我很少能遇到符合上面原則的景象,因為這是不可控的。在實地拍攝的時候,我想告訴人們一些當地實際的東西,也有一些想像的空間,還想讓你在心靈上有一種人與人的溝通,這個我只能去努力。
Y21 距江源20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Y54 距江源53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你在實地拍攝的時候會在當地居住一段時間麼?更多的了解拍攝當地的人文風情,長江對於他們的影響和當地人對於長江的情感之類,還是拍完就走呢?蘇珊·桑塔格表示:很多紀實攝影師都只不過是一個個匆匆的過客。你怎麼看?
王岩:我在實地拍攝時和當地人的接觸有限,因為路上的時間很緊,通常是一天一個點,所以是一個過客。但是,我在決定做分點拍攝之前是在長江的好幾個地方,比如重慶和玉樹都呆了很久,這樣就對長江邊的人文風情已經有了了解。一旦開始分點拍攝,就會將以前的這些了解加到對每一個點的理解當中。不過,如果和桑塔格那句話比,這個項目的“紀實性”還值得進一步探討。首先,我的考慮主要在景觀。其次,跟傳統的“紀實”攝影相比,我的考慮並不在於對老百姓疾苦或者社會不平等現象的關心。我關心的是,眼前的這個景觀跟《母親河》這個神話有什麼關係。
Y39 距江源38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張克純《北流活活》 2010-2013
看到你的照片,很多人都不由得聯想到前幾年張克純拍攝的《北流活活》系列作品,都是沿著中國的大江大河來拍攝,最後的影像也有很多相像,我知道許多藝術家的創作都會儘量避免和別人雷同,這點你怎麼看呢?
王岩:我的《母親河》和張克純的《北流活活》在很多方面是有一些相似。比如説他拍了黃河是母親河,我拍了長江是母親河,但我們的作品在本質上有兩個區別。第一:我分點拍攝,他沒有分點拍攝。從這個分點的意義來講,我就是要避免藝術家的主觀選擇。(這樣是更科學麼?)不是,這不是科學,這是一個象徵性的避免主觀的選擇。我從一開始就有意識的避免過分的主觀選擇,不但是那些重要的地方,大家認為值得拍攝的地方,那些平常的地方我也拍攝。從這一點來講,我和張克純在方法學上是本質的不同,張克純的方法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創作方法。
第二點:是一個詩意的問題,張克純的影像是非常有詩意的,他的影像要比我的詩意很多,他的影像中用了很多中國的文化符號,而這些都是我要避免的。像Y39這張照片,我只是用了一點點的張飛廟。我拍攝的要求是:不拍廢墟,不拍污染,不拍中國山水,不拍太過朦朧的意境。當然,張克純的《北流活活》作品是非常好的,只是我們各自的側重點不一樣而已。至於其他的是否雷同,是否相似那還是交給觀者來看吧。
第八屆三影堂攝影獎王岩《母親河》的展位。
這次三影堂的展覽,也許是因為場地的原因,展出效果不是很理想,你心裏合適的展覽效果是怎樣的呢?是像2015年做巡展那樣麼?還是有新的變化?
王岩:去年我在國內的巡展場地都很大。這樣的機會我也不會奢望一直都有。所以,如何能在較小的空間裏成功展示這個項目,是我現在的一個挑戰。這次三影堂的展示, 我還是事先對場地的了解不夠,所以準備得不夠完美。我現在也正在考慮如果可以重來,將會怎麼做。比如,明信片似乎還是可以放在明信片架子上。地圖的裝置材料和內容可以再加工,增加藝術性而不只是功能性。不過無論如何,7米的展線對《母親河》的挑戰是非常大的。
你的創作是用4*5相機來拍攝完成的,選擇這種大畫幅相機的目的是什麼呢?它操作非常的複雜,而且還涉及到沖洗和掃描問題。
王岩:選擇大畫幅,是因為我很喜歡大畫幅的工作過程。這是一個有紀律的、反覆的過程。要求拍攝者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必須保持冷靜。只有在認真考慮和選取對象之後才能夠開始拍攝。這是一個以理性為主、深思熟慮後才拍攝的工作過程。這和《母親河》的要求是一致的。我和每一個等分點的溝通,是一個很理智的、以概念和理解為主的過程。正如第一點所説,我會分析它和《母親河》神話的關係,然後才會拍攝。在長江源,海拔5400米,零下30度的溫度。我高原反應頭痛欲裂,剛下過雪的高原亮得讓人睜不開眼睛,我把我所有的理智都用在了拍攝那一張照片上。操作相機、拍攝、撤離,我在那裏只拍了一個景。在拍攝第32點時,因為那一趟旅程拍的每一個點都是水庫區,我從情緒上講還是很心痛的。但是,大畫幅相機的拍攝過程也能讓我冷靜下來,選取一個比較“含蓄”的景觀。
Y8 距江源7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Y32 距江源31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問一個私人性的問題,你是一位母親嗎?
王岩:嗯,我是的。我在《母親河》最後一趟的時候是有5個月的身孕去拍攝的,現在他已經19個月了。(那真的很佩服你)
那麼,回到原點,《母親河》這個作品對於你意味著什麼?
王岩:從藝術家的追求來講,是對我的一個非常大的考驗,這麼龐大的項目,路上有這麼多事情,而且你也不確定你拍出來的東西就可以看。這整個過程就是一場修行。現在的我已經比5年前已經成熟多了。
除了攝影你還有別的愛好麼?我看你的微信朋友圈,還喜歡沖浪之類的事情。
王岩:沖浪我只是嘗試了一下就決定放棄了。我真正的、非常認真的愛好是攀岩。從二十齣頭開始,以每週四次的頻率保持了很多年。因為攀岩和攀冰,我的身體和意志,以及野外和高原的生存能力都得到了鍛鍊。拍攝長江,我的野外生存和身體能力都用上了。我當過國外攀岩用品公司的模特,還翻譯過一本叫《珠峰的幽魂》的書,跟攀登珠峰有關的。現在網上可能還買得到呢。這又是一件完全不切實際的事情。
Y13 距江源1200公里 王岩 《母親河》 2010-2014
從以前的採訪中,我了解到你最開始是一個攝影愛好者,到了英國之後才系統的學習攝影,那你覺得攝影愛好者和系統學習攝影之後的,兩者的區別是什麼嗎?
王岩:攝影愛好者和系統學習攝影的人都各有利弊吧。愛好者很自由,可以任性拍攝。系統學習的人可能就會束縛多一點,因為知道自己的創作可能已經有先例。我想,只要攝影者本身的追求很高,無論是愛好者或者是科班出身的都可以拍攝出好作品。怕的就是輕易滿足,不懂裝懂,患得患失。
完成了《母親河》這個創作之後,你有什麼新的攝影計劃麼?
王岩:我目前有一些新項目的想法。但是我今年的主要任務是完成博士論文。這也是一個漫長的創作過程。我希望能儘快寫完,這樣明年就可以重新上路啦!
謝謝你能接受我短暫的採訪,祝願你早日順利的完成博士論文,開始新的創作。
關於攝影藝術家:
王岩(Yan Wang Preston),英籍華裔藝術家,現生活、工作在英國約克郡。曾就讀于上海醫科大學(現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攻讀臨床醫學,職業麻醉師。2005年移居英國,隨後獲得利茲城市大學攝影碩士學位。目前就讀于普利茅斯大學攝影博士課程,師從景觀攝影大師傑姆·索山(Jem Southam)及著名攝影評論家莉茲·威爾斯(Liz Wel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