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田野——徐冶人文地理攝影作品
發佈時間: 2017-04-18
| 作者: 徐治
| 責任編輯: 馬雅蘭
| 來源: 中國網圖片中心
2014年7月19日,徐大爺在內蒙古達茂參加活動時的留影,手中是他最愛的佳能G11相機。 徐冶(1960—2015),生於雲南,祖籍山西,當過知青,後讀大學,曾供職于雲南省委民族工作部、雲南省社科院,去世前任《光明日報》攝影美術部主任、高級記者,出版有《南方陸上絲綢路》《神秘的金三角》《誕生王國的福地》《橫斷山的眼睛:鏡頭下的西南邊地人家》等作品,策劃和主持了“中華民族大家庭巡禮”“中國文化江河”“家鄉的名山”等人文地理攝影專題。
徐冶性格豪爽大方、直言快語、心寬體胖,與其關係好的人都習慣稱他為“徐大爺”。去世後,報紙對徐大爺的官方定位是“人文地理攝影家”。但在我看來,徐大爺首先是一個“人文地理學者”,而攝影只是他記錄下自己思考的一種方式。而恰巧,他也非常擅于使用這種方式,甚至比許多專業的攝影家都做得更好。
“樓上竹筒滿,樓下牛鈴響,一間草房不漏雨,婆娘娃娃在一起,一天三頓白米飯,阿佤水酒天天干。”這首順口溜是20世紀80年代在雲南西盟佤族自治縣聽到的,自足的心態調適著人與山地的關係。勞作的路上,佤族小夥兒還有只鳥相伴,這種樂趣只有山裏人能享受。(雲南西盟,2001年) 不穿衣服,稀泥抹身,泥巴多了幹活力氣大,有著春種春播開好年的象徵。這種活動一年僅在春天節慶中舉行,過去是自己演給自己看,現在卻成了外來觀客的追星。(雲南彌勒,2002年) 趕集趕街,買賣交易,吃喝而歸,平時破了的衣服褲子,順道縫補改新。提供這種服務沒有房租水電之費,立在山中道旁,只是攤主要選準離家不遠又方便行路人的地方進行。(雲南魯甸,2002年) 華。我想起詩人勒內·夏爾的詩句:如果生命中沒有陌生人,我們該怎樣生活?(四川稻城,2000年 ) 傈僳族姑娘覺得怒江善解人意,尤其是遇到前行的困難時,“怒江總會給我勇氣和力量”。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對家鄉的熱愛是從細微處開始的,聽錢娜講怒江,能感受一個傈僳女兒對幸福生活的憧憬。(雲南福貢,1995年) 面容是一個民族的靈魂,“不取于相,如如不動”。哈尼族在群山中耕作梯田,猶如山神的臉譜,優美而莊嚴,被稱為“雕塑群山的子民”。(雲南動臘,1990年) 怒江大峽谷是一條民族遷徙的走廊,傈僳族到此止住了腳步,山上建千隻腳房屋,江邊開小水田種稻。傈僳話保持著峽谷上下通用的功能,許多民族以此為交往工具,認為會説傈僳話就等於多長了一個舌頭。(雲南福貢,1995年) 徐大爺攝影的特點很明顯——質樸而真誠、深刻且飽含詩性。因為早年間搞過社會學、民族學研究,所以在拍照時,徐大爺會思考得很深入,思維會很廣闊。比如我們拍馬鈴薯,只是想到當下這一個瞬間的好壞,徐大爺則會由馬鈴薯想到人與土地的關係、馬鈴薯在世界範圍內起到的作用等等,並能把這些思考表現在畫面中。攝影是瞬間的藝術,要做到這一點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徐大爺對西南邊地有著執著的愛。從早期的尼康膠片相機加反轉片到後來的佳能G11數位相機,幾十年間,徐大爺無數次前往中國西南的田野、山地、河谷,留下了大量優秀而珍貴的攝影作品、質樸動人的文字,以及深沉的愛。
斯人已逝,墓地芳華。謹以這篇圖文獻給離我們遠去的徐大爺和思念的我們。(撰文:馬小呆)
爬上烏蒙山上的大山包,白雲下的放牧人自在而坐,我們的到來打斷了他的工作,小夥兒顯得有點不好意思地説,牲口有山管著吃草,我只管編排手裏的活計。坐守山門自在的他,也已成了風景的主角。(雲南昭通,2002年) 秋收的迪慶高原,一年的辛苦曬在青稞架上,勞作的午餐放在篾籮裏。看著這油畫一樣的場景,更感到勞動是光榮的、神聖的。(雲南香格里拉,1998年) 山多高,水多高。話這麼説,真正要用水喝水,還得爬高上低地去背。生活的艱辛歷練了人們的心態,苦在平時的生活中,樂也在日常的事物裏。(雲南德欽,1998年) 山寨裏,提個錄音機好去串姑娘。小夥自豪地説,鄧麗君的歌一響,像酒一樣香甜,我喜歡,姑娘喜歡,大家都喜歡。而哈尼古歌則這樣唱:是合心的人,隔著七天的路也會聽見,是合意的人,隔九天路也會找著。(雲南動臘,1990年) 松讚林寺又稱歸化寺,對其遠近拍攝各有氣勢。冬天起個大早搞創作,把相機放在吉普車的引擎蓋上,隨著晨光的照耀連按快門,“遠近百里如見佛光”。(雲南香格里拉,1995年) 跳菜流行于南澗縣彝族地區,每逢婚喪嫁娶、蓋新房等日子,當家主人都要宴請親朋,上菜者手托盛菜的木盤,邊跳邊舞從廚房送到餐桌前,讓賓客在吃飯前先飽眼福。(雲南南澗,2004年) 雲南洱源是溫泉之鄉,幾乎五里一湯,十里一泉,泉眼競秀,使得田野、農舍漂浮雲氣,如夢如幻。利用熱泉燙豬是當地人的傳統習俗,燙洗之後,再用稻草火燒,豬皮焦黃還可配調料吃,食生肉之俗由之相傳。(雲南洱源,1998年) 徐冶語錄
由於工作的關係,深入邊疆少數民族地區做調查,幾乎成了我主要的工作事項,由此及彼對西南邊地特有的自然和人文景觀上了癮。在濃厚興趣的驅使下,一手握筆寫文章,一遍拍照走四方,幾十本採訪本和上千個膠捲記錄著我走過的地方:就雲南而言,128個縣市已去過120個;就西南來説,幾乎走遍了西藏、四川、貴州和廣西。
走在西部邊地,我真切地感受到因地理和文化的差異,使這塊高原充滿精彩、富有個性,有如山裏的大青樹,葉子之間各不相同,但在山風的吹拂下長成一棵茂密完整的大樹。這種文化的豐富和多樣性,成了我為之寫作和拍照的營養源泉。
一個攝影師的作品,對社會的認知反映在聚焦點上,自身的學養體現在構圖裏,視覺內容有著思想的力量,鏡頭後面是人的眼睛。我信張承志的話:最好的照片只能在屬於你自己的生活裏産生。
在一次趕街天時,這位與忽必烈同姓的姑娘探身觀看遠處吆喝的場面,我剛好換上膠捲拍下此景。有信仰者,眼裏出聖潔。附記一首當地的情歌,興許給人一些想像的空間:“天天吃飯天天餓,天天見妹天天想。白天想你打瞌睡,晚上想你睡不著。瓷碗好看泥巴做,阿妹好看自生成。”(雲南巍山,2000年前後) 在雲南普者黑的山水間,村民的農事伴隨著六畜興旺,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共生共存是天造的法則,更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普者黑為彝語“魚蝦多的地方”。(雲南丘北,1998年) 長江源頭,格拉丹東雪山下,我們拍攝落日霞光時,神奇地出現了多珠然冒一家,面對鏡頭時,全家人保持著豁達的自然神態,眼裏閃著雪山高原的美感。(青海,1999年) 長線拴羊群,其實為的是剪羊毛。牧民養羊的收入主要靠羊毛,而羊毛的價格是從長江出海口傳上來的,起起降降決定著羊只的增減。(青海沱沱河沿,1999年) “不失其所,如如不動。”我把《道德經》和《金剛經》中的兩句話套用,以人文地理的人地關係和遷徙兩大主題作為出發點,應用民族學的學養來指導採訪拍攝。這樣,當面對所謂流派大師、潮流主義,便能守住自己的根據地,一以貫之修煉自身,勇往精進。
在我的攝影器材裏,標準鏡頭、廣角鏡頭是用得最多的,近距離拍攝既是對被拍攝者的尊重,也是最好的交流機會,按動快門的瞬間其實已突破相互間的陌生,尤其是把照片再次帶去和郵寄回去的時候,人家至少認為你是一個講信用的人。
長期的田野之行,尤其與當地人的深入接觸,自身在獲取營養之際,也學著用當地人的眼光看待事物,促使自己減少許多空洞無聊的説理。我總受到鄉間特有氣息的熏陶,視角也就更趨平民化,甚至連去俄羅斯、日本、非洲三地和中南半島的多國回來,所拍圖片也被師友揄稱充滿西南邊地的味道。是啊,我再坦尚尼亞早晨聽到的雞狗之鳴,有如醒在西盟佤山上。只有人最複雜,在一個地方也會有各不相通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