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的一個冬日下午,一個八人小組為兩尊鳥兒紀念雕塑完成了最後的修飾工作,它們被懸挂在晨邊高地聖約翰主教座堂(Cathedral Church of St. John the Divine)宏偉的正廳之中。這兩隻鳳凰在距離地面20英尺(約合6米)的上空盤旋,閃爍的小燈泡照亮雕塑各種奇異的質材:用層次完美的鏟子製成的羽毛;用防風帽製成的羽冠;鳥兒的頭部是用電鑽做的;身體是用其他廢棄的建築殘骸製成,包括鉗子、鋸、螺絲刀、塑膠軟管和鑽頭。
國際知名的中國藝術家徐冰站在兩隻鳥兒中間,身穿黑色T恤和牛仔褲,頸上時髦地係著黑白兩色方巾,鼻樑上架著他招牌的圓眼鏡。為他擔任翻譯的是傑西·羅伯特·科菲諾(Jesse Robert Coffino),也是他在紐約工作室的主任。在這座宏偉的哥特式大教堂裏,兩隻鳥兒一前一後擺放,有人問他具體哪只放前面哪只放後面,他通過翻譯調皮地回答:“女孩離上帝近一點。”
公鳥叫鳳,雌鳥叫凰,它們都面向有精美雕刻的青銅門,仿佛要在深夜振翅飛去。“如果它們面向教堂,”——徐口中的“教堂”是指聖壇,“那就顯得太宗教化了。”
縱觀整個中國歷史,每個王朝都有自己的鳳凰形象。這種神秘的鳥兒象徵著吉祥、統一、力量與繁榮,通常是一種高尚祥和的動物。但這一對用商業建設材料製成的鳥兒則反映出當今中國無情與冷酷的一面。
“它們傷痕纍纍,”徐冰解釋,“經歷困苦,卻依然保持著自尊。總的來説,鳳凰象徵著未曾實現的希望與夢想。”
藝術家徐冰現年59歲,以書法、水墨畫和裝置藝術等多種媒介進行創作,1999年,曾獲得麥克阿瑟基金會“天才獎”。徐冰親眼見證了中國的諸多變化。他的父親是北京大學的一位歷史教授,“文革”期間被撤職,徐冰也被送到鄉下。大約13年後,他去了美國,最終在紐約定居。
2008年,他得到一份受人尊敬的工作——北京國立的中央美術學院副校長一職,這是中國的頂尖藝術院校,於是他回到中國。
徐冰曾在東村住過六年,在布魯克林的威廉姆斯伯格區住過12年,因此他説他把紐約當成自己的家,至今仍與它保持聯繫。最近他剛剛在紐約逗留了一星期,監督那對鳳凰的安裝情況,與記者談起它們時,他稱其為“眾鳥之王”。
這個項目始於2008年,當時他被邀請為北京環球金融中心新大廈一層的玻璃中庭製作一尊雕塑,該建築位於北京商業區中心,是由建築師西薩·佩裏(Cesar Pelli)設計的。
“第一次看到建築工地時,我感覺非常震撼,”徐冰在聖約翰教堂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裏接受訪談時回憶,“如今的技術這麼發達,那棟建築卻用那麼低水準的技術來修建,簡直難以想像。”
外來務工人員修建豪華的高樓大廈,工作環境卻是那麼可憐,徐冰説,“這讓我不寒而慄。”他對此的反應十分激烈,於是他決定從那處工地蒐集建築殘片和工人們使用的工具,用來創作鳳凰展翅起飛的雕塑。
幾個月後就爆發了2008年金融危機。與此同時,為保證北京奧運會期間空氣更加清潔,政府下令禁止一切卡車貨運和建築施工。這棟建築的開發商擔心建這對鳥兒讓人誤以為是廢物,問徐冰能不能把它們裝飾一下,比如加個水晶外框。
徐冰拒絕了,於是開發商最終也拒絕了這對鳥兒。但徐冰決心繼續完成它們。他在北京郊區的一個工廠裏繼續製作,預計用四個月時間完成。最終整個工作花費了兩年,徐冰包辦了繪畫、製作模型和電腦製圖等工作。它們的外觀有著中國民間工藝的拙樸特點,但是從鳥喙到尾羽,每一分每一寸都經過悉心考量。
在紐約的展出並不是它們的首次公開亮相,之前曾在亞洲展出過兩次,分別是在北京的今日美術館和上海的2010年世界博覽會。
作家兼獨立策展人朱迪絲·戈德曼(Judith Goldman)曾在北京的工廠裏見過這對鳳凰,決定把它們帶到美國來展出。“徐冰的這件廢物製作的作品有著多重含義,我覺得聖約翰主教座堂的正廳是最合適的地點,”於是她開始和教堂方面聯繫。
聖約翰主教座堂的教長詹姆斯·A·科沃斯基博士(Very Rev. Dr. James A. Kowalski)説,這座教堂在歷史上曾多次用於藝術與表演,乃至“引發討論的談話”。他説徐冰是“從這堆殘片中洞見人類狀況的世界公民”。
“這個美麗的裝置作品甚至是神聖的,擁有轉變的力量,”科沃斯基教長説。“它不僅是對中國勞工狀況的批評,也是一個感動我們所有人的題材。它關乎所有人都應享有公平薪酬和有人情味的工資。”
來到紐約之前,這對鳥兒曾在北亞當斯的馬薩諸塞當代藝術館逗留。自2012年初,它們被陳列在由工廠改建的展廳裏,為時將近一年。
當它們剛剛抵達藝術館時,“有趣的是,它們好像回到老祖宗家裏了,”徐冰解釋説,北亞當斯是19世紀的工業中心,在經濟困難時期衰落下去。
上月月底,九輛平板卡車載著這對鳳凰來到紐約。它們重達12噸,分別長達90英尺和100英尺(約合27.4米和30.4米),動用了30多臺起重機和140英尺(約合42.6米)的捆紮帶,把它們升到高處,使它們顯得仿佛在教堂內飛翔。展出時間約一年。
“這對鳥兒在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涵義,”徐冰説,“這座教堂是紀念性的,非常巍峨莊嚴,所以這對鳳凰在現在有了神聖的性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