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執行主編尚輝談當代中國畫筆墨語言與市場前景

《美術》雜誌執行主編尚輝先生

    採訪人：李朝霞

    在中國畫發展的今天，進行中國畫創作的畫家可能都在尋求一種創作的突破點，而自古就有的寫生是否還是中國畫創作的關鍵環節？寫生能為創作注入什麼生機？寫生和創作處於什麼樣的一種互動關係？此外，現在越來越多的資本注入到藝術領域裏來，資本對中國畫創作究竟會産生什麼樣的影響？就寫生和創作中所體現出來的自然美和藝術美對中國畫本體語言的構建的關係、資本與中國畫的發展這兩個問題，《美術》執行主編尚輝先生接受了採訪。

    當代中國畫的筆墨語言

    李朝霞（以下簡稱李）：在中國畫領域，寫生和創作是中國畫發展的基本元素，寫生所體現出的自然美和創作所蘊含的藝術美都是中國畫美學裏重要的內容，而研究自然美和藝術美與中國畫本體語言建構是其關鍵，請您談談寫生和創作與中國畫本體語言構建是一種什麼樣的關係？

    尚輝（以下簡稱尚）：在中國畫中，有兩大基本系統：筆墨和丘壑。筆墨，指媒介材料及其性能的發揮，從審美特性上説，它體現的是藝術的主觀性。丘壑，一般談的是寫生，含有審美的客觀性。但中國畫更多的是表現藝術主體的創作價值和創作規律，強調內心情感的抒發。例如筆墨意蘊和功力可以體現出力、神、情、性、膽、學、識和“以形媚道”的傳統山水畫價值觀，客觀山水在中國畫裏並不是十分重要，所以中國畫是把自然美的東西放在其次的。

    20世紀的中國畫，由於受西方寫實繪畫的影響，寫生的問題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寫生也即“師造化”，是在觀察自然的基礎上描繪，或者在感悟自然的基礎上寫其生意。新中國成立後，中國畫創作更加強調表現現實生活和祖國的大好河山，因此中國畫寫生，成了貼近、深入現實生活的重要環節。現在的高校美術教育都是從畫素描、色彩，也即“寫生”開始的。很多的中國畫都具有很強的寫生性，在表現現實生活方面比較突出。但另一方面，今天的中國畫，在藝術審美和藝術語言的提煉上，在表現藝術家的主體創造性上和古人相差甚遠，這就是由寫生問題所帶來的對傳統繪畫、傳統中國畫的一些誤解。今天，畫中國畫遇到的大部分問題，實際上不是寫生的問題，而是我們缺少傳統的功底，缺少用傳統的筆墨去提煉和昇華你的寫生，這是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

    就寫生和創作的關係來講，優秀的中國古代畫家和當代畫壇有影響的畫家，大部分還是從寫生起步，注重對真山真水、對現實生活的體驗。吳道子寫嘉陵山水，雲氣風光，是師法造化；荊浩的雲中山頂，關同的野渡村居，李成的寒林煙樹，吳小仙的泉水瀑布等也是對自然山水的真實表達。李可染早歲受傳統畫家啟蒙，40年代末又從齊白石、黃賓虹為師，自1954年起開始了直面現實山水的寫生實踐；傅抱石狂放不羈、充滿浪漫激情，也有過兩萬三千里寫生的壯舉，寫生給他的作品注入了生活的氣息；石魯從來都認為山水之變“絕非出於心”，而在“隨自然造化，中發心源”。這些畫家在真山真水的體驗過程中，更注重把這種體驗轉發為內心情感的表達，而不是現場真實性的再現，這一點今人和古人是一致的。

    李：這種現場真實和感受真實是兩種真實，一個是內在的真實，一個是外在的真實。

    尚：當下中國畫在寫生和創作問題的認識上有兩個誤區：我們在談到寫生的時候，往往對感受的真實性認識得不夠，僅僅注重現場的真實性，過於重視寫生，認為寫生好了藝術性就高，比如到西藏、雲南、新疆去看了真山真水特別激動，但畫出的作品卻很難令人激動，或者説其畫作和真山真水相去甚遠，這是當下中國畫創作中遇到的一個誤區。第二個誤區，董其昌曾經説過：“以蹊徑之奇怪論，則畫不如山水；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意旨我們的繪畫、藝術作品不是去表現自然美的那種神奇絢麗，而是要表現繪畫獨特的美，這種美指藝術語言對於自然昇華的人文之美，不是神奇絢麗的自然所能代替的。我們今天寫生的時候，大部分追求奇特之美，而忘記了人文之美。這就是當下中國畫在寫生創作上的兩個誤區。

    李：是否可以這樣理解，寫生是對自然的描摹，而創作是經過了一個內心的體悟而表現出來的自然，其中創作多了一個內化。

    尚：對，要經過內心感悟並通過藝術語言體現在畫面中。我們今天經常講的藝術要貼近生活，要能表現生活，藝術要能體現藝術家自我的審美創造。中國畫要發展，對如何寫生，如何在寫生中體現藝術家的主體創造性，是需要加以強調的，不要僅僅去談寫生，這樣容易給藝術創作帶來一些認識和實踐上的誤導。

    李：寫生是一個西方的概念，它的英文是“draw from nature”，意思就是從自然中畫，這個寫生的“生”在中國畫裏更多的體現的是意和生機、生趣吧？

    尚：是。生趣，自然之趣，都是表現對象的自然之美。表現對象的自然之趣可以通過默識心記的方式把它呈現出來。至於山是從哪起峰的，從哪轉折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畫面上如何去呈現構圖的完整性。

    李：這種要求畫畫得和自然相似、或近於相似是源於近現代唯科學主義的影響，科學主義的引入影響了寫實主義的産生，比如西方繪畫中強調模倣和再現。而中國山水畫從古至今表現內心情感的抒發是更重要的，也有人説中國畫是注重表現的。

    尚：是的，陳繼儒説“文人之畫，不在蹊徑，而在筆墨”，實際上他講的也不僅僅是文人畫，所有的藝術作品也不在於僅僅去表現客觀對象真實的美，而在於通過你的藝術創作體現藝術主體的美。

    李：儘管中國畫更注重內心情感的表達，但不可否認寫生是創作中非常重要的環節，一些成功的畫家都進行過大量的寫生，寫生對創作有什麼積極的推動作用？

    尚：寫生對創作的作用，就是我剛才一再強調的另一方面，從古至今凡是有創造力或者開宗立派的中國畫家都很注重寫生。因為傳統是他人創造的高峰，這個高峰是通過現實感受再加上主觀創造，加上自己對筆墨意蘊的理解、發揮而形成的一個高峰。那麼作為不同時代的藝術家，要形成自己的個性，表現自己的心靈、一個時代的精神，又必須借助於審美對象。沒有審美對象的依託，不能通過對審美對象新的審美發現，就很難進行自己獨特的心靈表現，你所畫的只能是別者的發現和創造。這就是藝術創作中的主客觀關係。從結果看，表現的是主體，但是在你的創作過程中，或者你的創作的激發過程中，不能沒有客體。所謂“時代變了，筆墨就不能不變”，這個“時代”也就是審美客體，審美客體會給你新的、不同的刺激，會激發你産生新的靈感，甚至對筆墨語言進行再度整合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