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熱錢涌向當代中國油畫 從巴塞爾説起
◎舒可文
《紐約時報》曾把每年一次在瑞士舉辦的巴塞爾藝術博覽會比做“藝術世界的奧林匹克”,或把它比做“藝術世界的達沃斯論壇”。
巴塞爾收集藝術的傳統可追溯到1661年,當時,一個名為阿莫巴齊的巴塞爾印刷商及學者家族購買了藝術收藏品及一個圖書館,建立了世界上最古老的公共博物館。巴塞爾這個只有18萬人口的小城裏現在集中著30多家博物館,根本看不過來,走在這個小城裏隨時能遇到著名的藝術品。在餐廳吃午飯,餐廳墻上懸挂著阿普在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和抽象藝術之間自由穿梭的繪畫、女畫家埃普利的作品;晚飯的路上,看見唐格裏著名的噴泉;此後每天從旅館坐車到展廳路上都經過布羅斯基的“錘擊工人”時,這個小城實在處處是藝術追求。這個城市的藝術激情曾在1967年達到頂點,為表決巴塞爾是否應該花費百萬瑞士法郎購買畢加索的作品,這裡曾舉行了一次公民投票,投票通過以600萬瑞士法郎加上私人及企業贊助,買來兩幅油畫。畢加索聽到這個消息,激動中又捐贈給了它另外四幅作品。
今年的“巴塞爾藝術博覽會”已經是第37屆,這屆博覽會如果説有些特殊,那就是它正處於一個特殊時期——整個世界藝術市場正進入自80年代後期藝術高價格點後的又一個巔峰期。2005年,這裡的純藝術品交易額突破40億美元,百萬美元以上的拍品達到477件,而在前一個巔峰期的1990年只是395件。另一個特殊是,這屆博覽會上除了有專營中國當代藝術的畫廊參展,歐洲、美國、日本、南韓的部分畫廊都有中國當代作品出現,博覽會官方首次邀請了一個中國小組。
今年的博覽會,6月12日下午預展開始,據説有100架私人飛機飛來,這個數字比去年增加了25%。當地報紙報道了這一天匯集在這裡的各路名人的蹤跡,開場數小時的交易,主要是賣給了歐美的頂級收藏家,包括迪斯尼前總裁米歇爾·歐維茨、洛山磯電影大亨貝斯·斯沃福德,路易威登的老闆勃那德·阿諾,路易威登的藝術總監米凱拉伕(Mikaeloff),以及芝加哥豪門,房地産大鱷。場內還活躍著一個有名的藝術代理人拉西曼,不斷地往莫斯科打手機,在場的畫廊商人都知道他在為俄羅斯收藏人收畫。
博覽會上第一個吸引大收藏家的賣點是今年春拍價格仍在攀高的畢加索,美國、英國、德國的著名畫廊都賣出不少畢加索作品,其中他未公開展示過的作品在這次博覽會上達到空前數量,一幅1971年的作品《Reclining Nude》,以1200萬美元被法國收藏家買下。在博覽會主展場的顯著位置全部有著名的所謂主流畫廊佔據,這裡展示和交易的主要是現代藝術和戰後畫家的作品,如畢加索、米羅以及安迪·沃霍、巴塞裏茨、伊門多夫勞森博格等等,雖然如此,當代藝術作品的交易似乎更讓人關注。
當代藝術品的價格持續上揚,是近年來藝術市場最引人注目的現象,美國當代藝術家傑夫·昆斯的一幅《浴盆》,2000年賣到170萬美元,2001年時達到250萬美元,紐約一家拍賣行的專家説,“當代藝術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價格飆升,意味著它已經趕上了戰後藝術,這是‘9·11’之後出現的實質變化”。傑夫·昆斯在近期拍賣中捲起的旋風同樣在博覽會上持續,美國的著名畫廊高古軒在開幕當天以220萬美元賣出傑夫·昆斯的一件作品,使這幅作品的價格在半年內上漲50%,而高古軒在這一天的成交額就有750萬美元。第一天賣出高價的另一件當代藝術品,是日本藝術家村上隆的作品“727-727”,150萬美元的價格也是他作品目前的最高價。村上隆擁有一幫畫工助手替他實現他的想法,這幅作品之所以賣出高價可能有一個因素:這是他數量不多的親手之作。村上隆和時尚界的聯繫很緊密,他與設計師合作給LV設計的村上隆包已成時尚之物,他本人也和當年的安迪·沃霍一樣,借時尚的舞臺使他的作品有某種時尚的味道,這件“727-727”兩星期前剛剛新鮮出爐,畫的主角還是他著名的Dob先生,這個形象早已為世界所認識。
對這個現象,歐洲一個基金會的主席描述説:“最近幾年,當代藝術市場是很神奇的,越來越多的人捲入其中,好像更多人對它有了更多的理解,嘲笑的人少了,收藏家的數量大了,一般公眾和媒體也都越來越認真對待,説明它已經被納入到藝術中來。”另一個從商業角度的分析説,當代藝術市場的活躍,有一個原因是當代藝術的藏量迅速增長,以前的作品由於數量不增,很大部分還會漸漸進入永久收藏,所以不會真正有市場意義上的增長。而當代藝術領域不斷有頗具市場潛力的新人進入,熱門藝術家也總有新作,很快能被市場吸收,在這個領域如果説供應量有限的話,那僅僅是限于藝術家的生産能力,以及畫廊的市場策略。
今年的博覽會有近300家畫廊參展,他們帶來了超過2000名藝術家的作品,吸引的收藏人達5.5萬人。當地傳聞説博覽會期間,巴塞爾周圍兩三百公里以內找不到空的旅館。一週展會期間總成交額就達到了大約3億美元。今年從中國去參展的畫廊有上海的香格納和北京的CAAW兩家,有意味的是,這兩家畫廊不僅都屬國內最好的畫廊,並都是瑞士人開的。進入博覽會要付出2萬歐元以上的展位費,每年都有上千家畫廊申請,這個博覽會已經成為全球收藏潮流的索引,並對現當代藝術潮流形成了非常重要的影響。
當代藝術品價格在過去12個月裏增長了41%,這是有史以來這一領域增長最突出的時期,歐洲一本藝術市場指南的雜誌説,原因之一是新興國家的富有階級投入大量資金購買本國藝術品,尤其指俄國、印度和中國。今年巴塞爾藝術博覽會由此專門邀請了一個中國小組到巴塞爾採購,愛馬仕中國區商務總監高玉峰是成員之一,預展頭一天他就以5萬歐元從一家南韓畫廊買下四川藝術家何森的一幅油畫,而北京的空白空間畫廊負責人説,“我們畫廊賣彭克的畫才只有2萬歐元,而彭克是創造了德國新表現主義的代表畫家之一啊”。從中可見中國當代藝術的價格增長可能遠不止41%的幅度,但即使是專家也給不出大概的統計數字。但這似乎並不完全是中國資金涌入的結果,參加博覽會的香格納畫廊帶去的上海藝術家周鐵海的6幅油畫在博覽會上全部賣出,買主並不是中國收藏者。在今年國內的一次春拍上,一個法國人以150萬元人民幣買下了曾梵志的油畫《北戴河》,隨後就通過E-mail把畫賣到了法國。
從90年代開始,中國的當代藝術比較有規模地進入世界藝術市場,方力鈞等最熱門畫家的作品有十幾萬美元的價格就是很好的成績,那時的中國當代藝術基本被西方策展人和收藏家所淹沒,中國的收藏者不成規模而很難對市場形成有價值的影響。到了2004年,有人預言中國當代藝術將進入高價時代,但沒有人想到,它來得如此快。藝術投資專家丁紹麟以中國內地拍賣業巨頭嘉德為例的統計數字表明,2004年全年成交總額10.67億元,2005年達到17.7億元。內地六大拍賣公司2005年成交總額是52億元,比2004年增長52%。
翰墨軒畫廊的林松説,這個增長中,以當代油畫的增長幅度最為火暴。他的畫廊是最早經營當代藝術的本土畫廊,90年代他代理的藝術家都有良好的學術口碑,但市場很難真正擴大,所以他對藝術市場的變化最有體察,他的形容是“交易額打著滾升值。以前拍油畫每場一般只有幾百萬,最差的時候甚至在100萬以下,到1997年的時候升到600多萬元,以後幾年一直維持著。2004年嘉德春拍時,油畫成交額2000多萬元,秋拍就上升到4000多萬元,而2005年春拍又上升到7000多萬元,到了秋拍就上到1.2億元了。那兩年主要上升的是寫實主義油畫,靳尚誼的《小提琴手》363萬元,艾軒的《二月的午後》363萬元,陳丹青的《西藏組畫·進城三》418萬元,王沂東 的《深山裏的太陽》506萬元,這些成交額都是這些畫家的最高拍賣紀錄,投資動力也很明顯——通俗易懂,有標簽,畫院一級畫師之類的。
同時,在2005年,當代藝術中的所謂“F4”——王廣義、張曉剛、方力鈞、岳敏君也都在拍賣市場上達到超過百萬的紀錄。緊接著,一直保持市場穩定增長的曾梵志、楊少斌、劉野等也都有了百萬價格的紀錄。
進入2006年,寫實作品的價格仍然有增長,而最突出的暴漲是當代藝術。2006年,蘇富比和佳士得兩大拍賣行給中國熱起來的當代藝術又一次加了溫,2006年3、4月蘇富比的紐約、香港兩場亞洲和中國當代藝術專場上,上述畫家的作品全面漲價,艾未未、徐冰、蔡國強等前衛藝術家的作品也大幅度升值,而在國際上不太有名的一批年輕畫家的作品也水漲船高,甚至美術院校畢業生的畢業創作也被席捲。
中國當代藝術的高漲與塞繆爾·凱勒分析整個世界的當代藝術交易量增長的原因類似,它最具有流通性,不像古董,賣一件少一件,尤其是進了博物館就很難再進入交易了,這就是所謂的一種有價無市。而當代藝術品,每年都在生産,藝術家的身價仍處於變化之中,其中就有人可能成為大師,所以具有巨大的投資潛力。
《東方藝術·財經》提供的數據説,近期僅在北京新成立的拍賣行就超過50家,蘇富比兩場亞洲和中國當代藝術專場後的5月,北京共有51家畫廊開張。6月,觀音堂畫廊一條街開街,規劃設計的66個空間單位,64個已經為畫廊租用。這裡的一家畫廊老闆對市場的火暴又興奮又迷茫,因為一個星期前剛賣的一張畫,一個星期後就漲了一倍,他説他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價了。對於這個現象,《東方藝術·財經》主編顧維潔説:“當代藝術交易熱是正常的,因為中國只有當代藝術是在世界藝術中的。但現在我們的市場上還缺少真正收藏者,因為絕大多數買家不了解藝術史常識,對世界藝術發展的現狀也不清楚,沒有基本的藝術教育,所以對市場就沒有清晰的判斷,只能是跟風。當代藝術中,油畫只是一個環節,影像、裝置等環節在中國還沒有被認識,洪磊的影像作品《紫禁城的秋天》在6月6日的一次拍賣上以15萬元成交,了解藝術史的畫廊和收藏者就不能忽視這個趨勢。”策劃中國首屆國際畫廊博覽會的董夢陽認為,其中很多畫廊實際上是畫店,什麼叫畫廊?在他的定義裏,“畫廊要有藝術家代理機制,這是專賣店的概念,不會有假畫。在操作上,有理論評定,有推廣理念,有選擇收藏家的標準,有送作品參加大展的策劃。這些是和畫店的區別。現在有一些完成了原始積累的商人進入畫廊業,這是好事,因為他們有格局的觀念,有實力做三五年的佈局,雖然他們沒有藝術史訓練的優勢,但他們通常是找專家掌眼,或掐尖兒”。在今年的巴塞爾博覽會期間,儘管人流涌滿展廳,卻每天都能遇到中國的畫廊老闆,跟其中一位閒聊時聽他的意思此行主要不是去買作品,而是考察畫廊。
盛世興收藏,經濟形勢的變化中,藝術是最後一個被請進家門的,卻是第一個被請出門的。2004年,國內藝術市場開始飛躍式發展,就有藝術市場存在泡沫一説,很多人會聯想到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膨脹的日本藝術市場熱潮,這次熱潮結束之後是長達十餘年的冰凍期,給日本藝術市場帶來沉重打擊。林松對目前中國藝術市場持樂觀立場,因為在國際上中國藝術品整體上仍處於較低價位,國內藝術市場相對國際藝術市場也微不足道,所以國內藝術市場還存在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即使泡沫存在,它也為中國藝術市場帶來了機會,今年究竟有多少熱錢進入這個市場,林松説,“一般的演算法是,拍賣會成交量的三倍就是真正的交易量”。
油畫的鬱金香之旅
油畫市場本來有一個極端小眾並且穩定的投資群,也正因此,這裡沒有贗品,沒有無盡的口水。可現在,所有人都知道油畫能賺錢了,這個市場變成大眾,喧嘩起來。
◎邢海洋
一個紀錄的誕生
7月6日,“七七”事變紀念日的前一天晚上,一幅巨幅油畫的成交價給這個浮躁的藝術市場又添上一筆。這是一幅以壺口瀑布為題材的長8米寬3米的油畫,無底價拍賣,經過三十余輪競拍,成交價格高達1166萬元,剛好超過了去年嘉德拍賣的《毛主席視察廣東農村》的1012萬元和陳逸飛油畫最近剛拍出的1100萬元。據説,畫這幅畫的33歲小夥子是聽著“風在吼,馬在嘯,黃河在咆哮……”用6個小時創作的,即使算上準備時間也不過一個月。
周昌新巨幅油畫——《中華魂》
繪畫當然不是簡單體力勞動,不需要以時間決定價值,但6小時創造出上千萬的價值,估計能打破我國當代藝術紀錄了。據宣傳材料説,這幅畫的成交價的確打破了紀錄。只是不知道這個被稱為“中國當代油畫家單幅作品的拍賣成交紀錄”是如何定義的,至少,1997年香港回歸時劉宇一拍賣的《良辰》價位高達2300萬港幣,至今當代作品中無人企及。
宣傳報道上寫著:“周昌新先生是中國重彩油畫奠基人、世界傑出華人藝術家,近十年來,他不畏艱辛,踏遍中華大地,深入社會民眾。”看了真不知道是在推介一位藝術家還是一位訪貧問苦的政治家,或者是寫文章的人不了解藝術創作的實質,或者藝術家本身就有著不同凡響的繪畫傾向。不過這樣的形容,正適合“奠基人”的身份。何為重彩油畫?Google上搜索,第一頁裏只有這篇新聞報道裏有這個説法,幾個搜索條目後就再也找不到此人。可能性只有兩個:一、這個重彩油畫是重大學術發現,發現過程屬學術秘密,現在才發表,剛發表還沒傳播出來。二、根本是自造生詞。藝術創作和科學研究發論文不一樣,不可能靠著一幅作品一炮打響,所以,這裡第一個推斷基本不成立。
國畫裏有重彩,那是因為古人顏料缺乏,文人的筆墨趣味使畫面形式日漸狹窄,西學東漸後畫家們開始借鑒西方技法。而油畫哪兒來的重彩?油彩本身就以顏色飽和鮮亮為特點,300多年前,倫勃朗就嘗試著在亮部厚涂,到了印象派更是注重外光,把大自然的顏色發揮得淋漓盡致,凡·高近乎病態的顏色早把繪畫顏色的深度推向了極致。如果説這位畫家開創了中國的重彩風格,似乎也于理不通,我國第一代油畫家在西方留學的時候正趕上那裏的印象派運動,怎麼可能不注重色彩?還是在Google上搜索畫家的名字,統共有4個頁面,大部分還是不相干的人。經常搜索的人一定知道,隨便一個人都因為出現在同學錄或者單位光榮榜裏而有一兩個頁面。這樣搜索的好處在於知道了“世界傑出華人藝術家”的內涵,在《世界藝術家名人錄》的華人卷裏,按中文拼音,周排在1506位。
這個“紀錄”的出現為我們了解當代油畫市場提供了一個很好的範本。在雅昌網的藝術家拍賣數據庫搜索,並不能找到這位藝術家的名字。雅昌網囊括了所有大型拍賣會拍品的資料,僅姓氏“Z”字頭就密密麻麻一個頁面,搜索不到意味著這是一個市場上幾乎沒有露過面的畫家,既然如此,破紀錄和這樣一個畫家聯繫在一起就耐人尋味了。前文提到的另外兩個千萬級別的畫家,陳逸飛不必説,陳衍寧也是“文革”中成長起來的畫家,到美國後更載譽國際,為英女王畫像。《毛主席視察廣東農村》又是一幅家喻戶曉的畫作。
當下的油畫市場不免令人想起歷史上的投機潮,有歷史記載的荷蘭鬱金香投機。一個海員收到富商的招待,餐桌上他看到了一個放在絲絨上的蔥頭一樣的玩意兒,遂和紅鯡魚一道吃進了肚子裏。結果他因為嘴饞被判了幾個月的監禁,他吃下的鬱金香“蔥頭”的價格足以為全船的水手買下一年的口糧。每隔一段時間,資本市場總會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衝動要發泄,這種發泄出口可以是股票,可以是鬱金香,也可以是藝術品。總之,凡是能給人帶來美好預期的東西,總會被資本附身,借助資本力量使其流光溢彩。而正像索羅斯所説,一杯啤酒總會有半杯泡沫在裏面。
雅昌網編制的當代油畫指數顯示出了這一由啤酒到泡沫的過程。自有統計的2000年以來,100位畫家的油畫平均價一直以穩定並且緩慢的速度上漲,和國畫市場的大起大落完全不一樣。但2005年以後,市場井噴了。2005年前的5年中,指數從1000點漲到了2300點,而一年後,指數從2300點一下子漲到了6700點。一夕之間,油畫價格是過去的3倍,一年時間濃縮了過去5年乃至更多時間的漲幅。具體到個別畫家,過去,諸如夏俊娜、忻東旺等後起畫家,一個拍賣會接一個拍賣會,他們的作品開始是以一兩萬元為單位地漲,漸漸地是幾萬,最後幾十萬元地漲,總之有一個清晰的過程。而到了現在,這個過程被濃縮了,徐唯辛和郭潤文就是這樣的畫家,過去鮮有作品拍賣的他們出現了價格超200萬元的作品。而到了現在進行時的當下,一個千萬級的畫家竟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平地拔起。
本來一個小眾市場
其實所有的投資市場都一樣,狂熱的時候,一個本來小眾的市場就會變成一個大眾市場,擠進很多和這個市場本來沒有任何關係的投機客。江浙資本據説要拿出50億元投資油畫,等於這個市場一年的成交量,怎麼能不使畫家翻番?山西的煤老闆也拿出上億的資金收購油畫。據説,大資金的席捲下,國內前50名的油畫家手上已經沒有了存貨,市場上形成的利潤基本和畫家無關了。在浙江台州的一個古玩城,曾經毫無立身之地的油畫居然開闢了巨大的油畫交易區,西湖藝博會上,現場訂畫的絡繹不絕,標價從幾千元到七八十萬元不等的參展作品均成為收購對象,油畫展位比重從往年的10%上升至30%。杭州本來是不重油畫的,在中國美院的展覽館,重頭藏品都是林風眠等老先生的國畫,新一代代表人物也是吳山明等國畫家,但現在油畫上也出現了“浙江畫派”。
既然是炒作,很多其他市場的短線行為也就被借鑒過來。方法之一是哄抬,兩個以上的投資人會在拍賣會上互相競價,抬高價格。一幅普通油畫的市場價目前在5000元左右,但一哄抬甚至被炒到了10萬元左右。的確,只要上了大拍,隨便一幅畫,一幅在畫廊能輕易買到的畫作也能漲到10萬元。收藏中心的北京理所當然地成為炒作中心:一幅100萬元價格的作品,在上海可能賣出價不會高於150萬元,但在北京就能估到250萬元甚至300萬元。而實際上,在這樣的炒作中,通常買者和賣者之間並沒有實際資金轉移,僅僅是在市場上造成了某些作品成為投資熱點的假像,吸引後續投資者接盤。拍賣市場相對於股票市場還有一個讓藏家空手道的方式,因為經常競拍,拍賣會不敢得罪,於是拍下的畫作拖延付款,油畫則放在拍賣公司庫房,下次大拍直接上拍,輕而易舉地賺取差價。而現在的行情,時隔半年賺取50%乃至一倍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回報如此豐厚,又幾乎沒有風險,場外資金怎麼能不趨之若鶩。
所有的油畫都炒高一倍需要多少資金?根據各地拍賣行業協會的數據,近5年國內藝術品拍賣的基本情況是:2001年全國藝術品成交額為6.36億元;2002年全國藝術品成交額為11.39億元;2003年全國藝術品成交額為35.00億元;2004年全國藝術品成交額為59.90億元;2005年全國藝術品成交額達134.08億元。按這個發展勢頭,今年拍賣翻番,至少需要100億~200億的增量資金。200億是多還是少?一個中行上市,吸引的資金就高達5400億元。具體到油畫市場,金錢更不是問題,全國五大拍賣油畫的公司2005年一共推出9個油畫拍賣專場,成交油畫作品1260件,成交額5.52億元。顯然,照現在的炒法,資金也不是問題。
於是,問題的癥結就在於,投資者是否還有意願再追加投入。但凡過度投機的市場,缺乏監管後都會暴露出問題,國畫市場就因為造假容易,市場上充斥贗品而陷入低迷。油畫也出現了“名家要買,假畫要買,老畫布都要買”的現象,長此以往必定重蹈國畫覆轍。上海國拍今年春拍的中國書畫第一專場的成交率為59%,較去年秋季79%的成交率下降了20%;油畫、水彩畫專場的成交率為73%,較去年底亦下降了18%。北京翰海今年的中國近現代書畫一專場的成交率為47%,成交額為986萬元,較去年秋拍1558萬元的成交額減少一小半。廣東保利今年中國當代書畫的成交率為55%,較去年底69%的成交率下降了14%,成交額減少了近一半。油畫、雕塑、水彩畫專場的成交率為68%,去年底為84%。投資者似乎已經對這個市場充滿警覺。一枝獨秀的是當代藝術品部分,因為有蘇富比和佳士得的推介處於爆發狀態。
15年前,靳尚誼先生的《小提琴手》在海外巡展時以7000港幣被買去,而去年拍賣,《小提琴手》成交價高達363萬元。精品油畫的超值回報是否就到頭了?似乎遠沒有,畢加索的《拿煙斗的男孩》50年前的成交價是3萬美元,現在上漲了3000倍,而我們所處的時代,正是藝術精品收藏急劇升溫的時代。雖然我國畫家在油畫上對該藝術形式和內容的貢獻遠不及那些西方大師,但收藏市場實際上更多是根據收藏群體的經濟實力來決定價值,按理説,13億人口,未來世界第一的經濟實體總會托舉出天價藝術品。
畢加索 《拿煙斗的男孩》
價值上判斷,如果油畫市場能有國畫市場的規模,油畫似乎還有上升空間,畫一幅油畫短則幾天,長則幾個月乃至數年,油畫創作耗費更多的體力,國內畫家鮮有晚年還能從事大尺幅作品創作的,而國畫家到了晚年作品才成熟。兩種不同的創作方式決定了油畫家畢其一生都不會有很多作品。國畫能拍到幾萬元1平方尺,油畫僅從稀缺性上就應該乘以十倍乃至數十倍。而現實情況卻是,即使徐悲鴻的《愚公移山》也只拍出了3000萬元,和畢加索和克裏姆特仍有著巨大差距。
研究藝術品的價格走勢,美國紐約大學的華裔教授梅建平是權威,他和同事創立的梅·摩西指數記錄了150年來的藝術品價格走勢,當一個國家國力上升時,藝術品以更快的速度上升,並且和富人的聚財速度匹配。他們研究對比了三類畫作,美國本土藝術家、印象派畫家和古代畫家的作品,結果發現美國畫派的投資回報率要高於其他兩類。而對於繪畫本身的貢獻,美國畫家遠遠趕不上歐洲大師。從1875年至1999年,美國藝術品的年均回報率為5.6%,高於政府債券4%的回報率。在同一時期,道-瓊斯工業指數上升了11.1%,標準普爾指數上升了12.4%。而在過去50年當中,美國藝術品投資回報率為10%,僅略低於標準普爾指數的10.4%,但高於同期國庫券、國債、黃金的投資回報率。顯然,若按照這樣的速度,我們藝術品的躥升速度已經遠非“正常”了。或許,只有在類比了我國富人聚財速度後,你才能了解為什麼藝術品有這麼瘋狂的漲幅。
市場中的藝術家
◎舒可文
在瑞士採訪博覽會期間,我們到盧塞恩訪問了烏裏·西克,在他的城堡裏從廚房、臥室、走廊到廁所、書房,處處都有他收藏的中國當代藝術品,他的收藏有1400多件,幾乎覆蓋整個中國當代藝術面貌。2000年我採訪他的時候,關於中國當代藝術的話題還僅限于藝術品質和意義的範圍,而今年,話題自然涉及到藝術市場,他很節制地評價了一句,“暴漲使需求量超出了藝術家的創作能力”。
藝術市場的火熱,確實在某種程度上影響了藝術家們的創作狀態。巴塞爾博覽會亞洲顧問喬納森·納帕克觀察到,“有些人現在已經像機器一樣工作,不斷複製自己”。市場上也有傳聞説,很多買家並不通過畫廊而是直接進入藝術家工作室買畫,其中又有放下現金定畫的,於是接受定畫的畫家就得在工作室里加班加點地苦幹。而另有來自中國美術學院的傳聞説,由於市場的火熱,有一些擔任了學校行政職務、停手多年的畫家居然也趕潮似地辭去職務重操畫筆。
凡高名作 《向日葵》
反而,成熟的藝術家會調整創作的狀態。顧維潔透露,岳敏君有一次説最近很煩,因為畫得都想吐了。岳敏君的成名形像是那些永遠瘋笑著的男人們,也許是因為畫得想吐了,所以最近我們反到看到他畫的一些脫離了符號化的奇異風景。楊少斌的作品在90年代進入市場,10年中一直有穩定的增長,在這個熱潮中他轉而接受了“長征藝術空間”的策劃,回到他成長的地方,畫出了題材完全不同於他暴力系列的大幅作品,其實去年他就已經把他原來的暴力系列擴大到了國際政治的題材。
艾未未説,“價格並不説明好壞,杜尚的作品就賣不高。況且市場好壞跟藝術創作無關,藝術家是生産者,展示是最重要的,往後的事情不歸藝術家管,那是人家畫廊拍賣行的職業”。所以在這個藝術市場驟熱的一年,他卻忙著做了8次個展。媒體上都稱他為藝術家,其實到2004年他才開始有畫賣出,倒是陸續做了40多個大小建築,在他那裏好像從來沒有身份問題或材料問題,那些建築也就可以是他的藝術作品,如果一定給他一個藝術家身份的話。他聲稱,藝術家作為生産者只有在工作室才是自在的。劉煒的表白更極端,他説他有自閉症,就愛在工作室呆著。
巴塞爾博覽會期間,香格納畫廊老闆勞倫斯帶著我們參觀了一家瑞士人的中國當代藝術收藏。這家的女主人是那種非常傳統的歐洲資産階級主婦,她在興奮地描述她的收藏經歷時,講到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她非常喜歡尹朝陽的作品,去年她到北京來,和尹朝陽約在他的工作室看作品,可是到了約定時間,他就是不開門,後來開門了,又不讓看畫,讓這位女士對他的人品很失望。尹朝陽的殘酷青春繪畫以及兒時模糊的革命記憶題材,是中國當代繪畫中玩世現實和政治波普後的又一個看點,他在年輕一代的藝術家中是市場最好的之一,作品升值的幅度也不小,他的爽約雖然非常失禮,但在這種失禮中,似乎也能看到藝術家在藝術的堅持中抵制誘惑的失態。
去年我曾帶一個收藏者到曾梵志的工作室看畫,他本想買的畫沒有了,就想定購幾張,話一齣口,曾梵志就很客氣地開始介紹他與香格納畫廊的合作方式,他與畫廊之間只有鬆散的合約,畫廊從不接受買家的定購,買家如果問某類畫是否還會有,畫廊只能説不知道,因為曾梵志從不接受定畫。他似乎一直對定畫非常敏感,他有一次説過,“一想到要畫預定的畫,整個心情全壞了,根本沒法畫”。其實藝術家們都明晰這種過熱的市場對創作的損害,但並非都能抵抗住定金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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