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思清父親30年前刻錄的《梁祝》樂譜
呂思清《梁祝》
呂思清《梁祝》封面
呂思清與《梁祝》作者陳鋼
呂思清/文
還記得2006年的中秋之夜,我應邀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第三屆“太和邀月——故宮中秋音樂會”。中秋之夜的故宮,華燈初上,樂聲陣陣,九龍壁前的紅地毯上各界名流紛至遝來,寧壽門前廣場上高朋滿座。晚會進行到中間,明月被烏雲遮擋,天空中隱隱傳來雷聲,好像要下雨了。這時節目剛好快輪到我要上臺演奏《梁祝》的環節。我一邊焦急地等待上場,一邊在心裏擔心生怕這把價值600萬美金的“瓜奈裏”名琴被雨淋濕,旁邊的一位朋友卻打趣道:“你的《梁祝》可不要把老天拉哭了啊!”隨著主持人介紹“《梁祝》的最佳演繹者呂思清”,在觀眾的掌聲中我和鋼琴家盛原走上臺去,手起弓落,當《梁祝》那段優美而熟悉的淒美旋律在古老的故宮中響起,天空中開始落下淅淅瀝瀝的雨。此時有人趕快為我打起了雨傘,而沉浸在音樂中的我已對這一切全然不知,更加投入而滿懷激情地演奏,“英臺抗婚”的激烈、“樓臺相會”的纏綿、“哭靈投墳”的悲絕、“梁祝化蝶”的淒美.....。隨著我的琴聲細述,雨下得越來越大,而我只是忘情而投入地演奏著。當最後一個音符在弓弦之間飄然散去的時候,我的耳邊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原來所有人都被這雨中的《梁祝》深深感動了,站在雨中靜靜地聆聽著。演出結束不久,風停雨住,雲開霧散,一輪渾圓皎潔的明月重又出現在天空。我想我永遠都會記住2006年這個不平常的中秋之夜。
《梁祝》這首小提琴協奏曲取材于一個在中國家喻戶曉的民間傳説。很小的時候,我就聽父親講起過這段淒美的愛情故事。從前有個女子叫祝英臺,她女扮男裝外出求學,與一個叫梁山伯的青年成為同學,二人因情投意合,結為兄弟,同食同臥整整三年,梁山伯卻沒發現祝英臺是個女子。同館讀書的時光裏,祝英臺暗暗愛上了梁山伯。二人離別的時候,梁山伯一路相送,直到十八里亭分手。祝英臺與梁山伯約好,兩個月後在自己家裏相見。祝英臺走後,梁山伯從師母那裏知道了祝英臺是個女子,才明白送別路上英臺的一路暗示,原來是暗許芳心。幾個月後,梁山伯興衝衝地趕到祝家,卻發現祝家已將英臺許給馬家。梁山伯自恨來遲,回家後一病不起,死後埋於安樂村路口。第二年祝英臺出嫁時,路過梁山伯的墳冢,忽然狂風四起,彩轎不能前行。祝英台下轎後,看到山伯墳忽然裂開,心知梁山伯在想念自己,便一躍而入,眾人拉她的衣裙卻沒拉住,隨後從墳墓裏飛出兩隻美麗的蝴蝶。人們都説這一對蝴蝶就是梁山伯和祝英臺的化身。
《梁祝》就是根據這個美麗的民間傳説創作的一首小提琴協奏曲,是何佔豪與陳鋼就讀于上海音樂學院時的作品,1959年 5月27日,由俞麗拿擔任小提琴獨奏的《梁祝》于上海首演,並獲得樂界一致好評。《梁祝》以越劇中的曲調為素材,綜合採用交響樂與我國民間戲曲音樂表現手法,依照劇情發展精心構思佈局,採用奏鳴曲式結構,單樂章,有小標題。《梁祝》以“草橋結拜”、“英臺抗婚”、“墳前化蝶”為主要內容。全曲時長28分鐘,前5分鐘敘述梁祝愛情主題,然後是二人快樂的同窗時光,接著十八相送;從11分鐘開始進入第二段,祝英臺回家抗婚不成,樓臺會,最後哭靈。第二段和第一段長度差不多,也是11分鐘。最後一段則是化蝶,可以説是整曲再現部。
我從1988年開始演奏《梁祝》,至今已有21個年頭了,是我演奏得最多的曲子之一。記得第一次拿起《梁祝》的譜子是在我剛剛獲得義大利帕格尼尼大獎之後。譜子早在1978年,父親就抄好了,那時他是借來曲作者何佔豪、陳鋼的原譜抄的。父親當時的想法就是喜歡這支曲子,也希望幫助更多喜歡這支曲子的音樂家們解決找不到譜子的困難。誰知10年之後,被他自己的兒子派上了用場。於是,父親把譜子重新封訂了一份寄給了我。這份譜子我至今仍保留著,天藍的封皮雖然已變成了陳舊的灰藍,但仍能看到父親那雋秀的筆跡,除曲名和作者名之外,上面還有父親給我的留言:“重新封訂寄思清子用,望你將它演奏出神話般的傳奇……”雖短短幾個字,但我知道這是父親對兒子最大的期望。21年來,我已在中國及國際音樂會上演奏這首著名的小提琴協奏曲三百餘次。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對這支曲子的內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把握,以一種更深更大的氣魄和更寬闊的視野,演繹這段悽婉悲壯、美輪美奐的愛情故事。
《梁祝》是中國小提琴曲中的精品,也被認為是最能代表中國音樂創作水準的名曲。我是從中國走向世界的音樂家,所以《梁祝》好像成了我的固定節目,每次演出都會拉這個曲目。從某種意義上講,《梁祝》現在跟我已合二為一。《梁祝》的作曲家何佔豪、陳鋼都是我十分尊敬的老師,我和他們接觸過多次,從小就有機會向他們請教,所以我對這支曲子有了更多的理解和把握。
另外,我也找來俞麗拿、盛中國等前輩們演奏的《梁祝》版本來聽,從中學到不少東西。為把這支曲子拉好,進一步挖掘作品的內涵,我在速度、力度、段落的處理上加強了對比,使作品的感染力更強。小提琴是外來的藝術形式,用它來演奏中國的作品,不可避免地要作一些探索。演奏《梁祝》時,我在表現語句和滑音處理上努力貼近中國民族的風格,但是又不簡單地模倣二胡的演奏。在弓法的處理上,我會努力使它更符合於小提琴的特點,為的是更能讓世界小提琴家所喜愛接受。在演奏個性上,我絕不取中庸之態,而是喜歡把大悲大喜推到極致,並在速度、力度和段落的處理上加強了對比,使我的演奏能達到覺悟處細膩、委婉;激情處堅決、有力。在“抗婚投墳”一段的表演中,我特地加快了演奏速度,以急促的弦音讓音樂達到高潮。
我已拉過《梁祝》幾百遍,但每次的感覺都會不一樣。可以這樣説,在這幾百遍中,沒有兩遍是完全重復的,很多地方聽起來都會不一樣。這倒不是我故意而為,而是因為每次演奏,總會有一些臨時的、轉瞬即逝的靈感在裏面。我認為,小提琴演奏更重要的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作品中,讓演奏打動人心。音樂要通過表演感染別人,這是一個公認的準則。有的觀眾可能從沒聽過古典音樂,或者不懂古典音樂,但如果聽了後説:原來古典音樂也這麼好聽啊!這一句話就足夠了。但要獲得這樣一句評價,音樂家要付出很多,比如對音樂結構的剖析、音樂起伏的設計,還包括每一次演出時靈感的即興抒發。正因如此,即使演奏同一支曲子,也不會有兩次表演是完全一樣的。
在海外的演出中,我也多次演奏過《梁祝》。因為我是中國人,因此有責任把我們中國音樂家的風采展示給世界各地的觀眾,更有責任把這首由中國人創作出來的曲子介紹給更多的人們。在這樣一個資訊發達的時代,音樂已走向融合。世界好像越來越小,大家渴望了解不同國家的文化,了解在不同環境下産生的人文精神。而我作為一個演奏家心裏一直都有這樣一個願望:讓不同國家的觀眾了解中國音樂和中國音樂家,讓中國觀眾了解世界不同國家的音樂。
“鐘鼓樂心、琴瑟養性”。古人認為:美好適中的音樂能使人健康、完善,慰藉人們的心靈。靜下心想一想,音樂其實無處不在,整個世界就是一篇樂章,而我願意成為這篇樂章中一個小小的音符,充當好這個“健康、完善”的音符,這世間的樂章就將會演奏得更加和諧美好。
從何佔豪、陳剛老師把它推出來算起,《梁祝》問世已50個春秋了。與她的誕生相關的人一個個老去,《梁祝》卻依然年輕。《梁祝》是美麗的,又是孤獨的,仔細想想,它是與演奏者的心情聯繫在一起的,她那如泣如訴的美妙旋律已超越了作品本身,成為民族的遺産。在我們中國,其實還是有很多像《梁祝》這樣寶貴的文化遺産可以發掘。我還是希望有更多更好的中國小提琴作品出現,讓我可以演奏。對一個國家的音樂水準來講,僅有一個《梁祝》也是不夠的,它需要很多很多的優秀作品、很多很多傑出的音樂家。
我覺得音樂是人類送給自己最好的禮物,它可以是你快樂時的宣泄、孤獨時的傾訴,是屬於心靈世界裏的天籟之音。我的職業是小提琴演奏家,雖然平時接觸最多的是古典音樂,但絕不排斥和拒絕其他的音樂,也一直致力於對音樂進行多方面的探索和創新。今後我也會在這方面作一些嘗試,不一定是古典與流行音樂的結合,可能是古典音樂與民間音樂、民俗音樂的結合,不同形式的音樂結合在一起會有不同的感受,包括一些音樂行為跟自然環境的結合,最重要的東西是它能不能表達人類深處的情感、能不能打動人。
作為一個中國人,作為一名小提琴演奏家,我非常願意作這樣的嘗試。
《梁祝》是中國民族音樂中的奇葩,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恐怕很難有人寫出這樣經典的作品。我卻在心裏希望自己也跟一些很有創意的中國優秀的作曲家們一起去挖掘創作新的作品;並能在某一天,站在國際的舞臺上,用手中的琴演繹這些來自中國的世界名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