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善林
化蝶,取其賦比興之義。其義有三:一、化蝶過程:從蟲到蛹到蝴蝶,從必然到自由。化蝶結果:蝴蝶美麗自由,審美愉悅臻境。二、莊周化蝶。物我兩忘,疏散懷抱。與其被竭澤而漁而相濡以沫,不如悠遊于江湖。三、梁祝化蝶。情真意切與決絕,絕弦知音的審美期待。
人生難絕弦。知音去,樂者斷弦不彈。靜謐之中,武漢琴臺至今弦響伯牙琴聲,凝固鐘子期之聽。音與知,古琴載情之道、載美之道、載聖之道,載制之道,人人這樣,家國更興。聖人推移萬物而不凝滯于物,聖人治于未病,聖人治于未亂,與天地往來不執一端,萬物生長,無字而書。書者載道,書法以書寫釋懷,書法以無限應大道。恪守中道,無形無象,空有不二,端正其理,化育生命。
人生難絕弦。知音已逝,樂者斷弦而去。絕弦,臻境。隱于天地,隨月而在,“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一個念頭閃過,已過百年,與古人相見恨晚。去盛唐折柳,“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勸君更盡一杯酒,天下誰人不識君?”渭水和易水送人,你我感動,陰柔美陽剛氣。決絕那樣不易。難怪有人要真的對牛彈琴三天不散,牛人難知,決絕不甘。韶樂餘音饒梁三日不散,人生難絕弦,深深的孤獨,千年多嘆,“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
杭州西子湖畔遊人如織,妖荷已盡,棋局已殘,吾人將老,所嘆何事?看環湖而古,林風眠、黃賓虹、潘天壽、唐雲,人不知何往?來如春光燦爛,去似秋水靜美,風波無語,白宣紙黑墨跡撞人心扉,叫人流連。
嘆如今,自主産業待興,價值輸出更勝?前世今生,移風易俗幾近決絕,舊人斷裂,新人圖安逸消費,所謂時尚及貴族往往空洞無物 ,內心殖民或無寄,八歲小孩週末也喊無聊。
到如今,繼明先生與古人促膝抵掌,決絕又相會,會心人不難相會。
獨釣寒江雪,念天地之間,誰與屈原杜甫抱頭痛哭?誰與李白東坡大笑不止?誰與弘一無聲無息?看精神之往來。
一定要畫出既往以來那些看不見的,一定要寫出那些看不見的,那些看不見的並非僅始於經典,也並非僅止于感知。內在是綜合的,顯隱的,內在一般不在。內在是對事物作根本而獨特的反映,藝術形象化的反映,這種中國藝術的文化解讀,其審美價值輸出廣闊無邊,並將影響深遠,《海國圖志》國際返程。地方的就是國家的,國家的就是國際的。
任何藝術家都離不開孕育他的地方、國家和國際,就象一棵樹的生長,從發芽到參天,是漫長而細緻的。繼明先生生長于渝東北九龍山,山高天遠,連綿厚重,煙霞暮靄,磐石厚土,蒼松翠竹,李花桃花梨花槐花百合花,襯紅映山紅。萬物生長,淳樸時序。繼明先生自幼好書,十歲即代寫春聯,十七歲舉辦“個展”,臨碑帖無數,不嫌其繁,並學優而師,且不懈臨池,個中艱辛,禿筆知之。教學相長,孜孜不倦,盎然生機,桃李幸甚。無窮粉筆與黑板,琴聲線韻二十年,漫漫墨跡和足音,學習研究創作和教育,終日不輟,心無旁騖,錙珠累積,專精下苦,揭誠運腕,轉益多師,師心不師跡,外師造化,中得心源, 往來經典.,整合重編。
繼明先生在很早就完成書法思維、感覺、視界的轉換,進入書法藝術的深層體驗,將筆力、筆質、筆態、筆勢、筆韻及空間獲得解析和新生,又非西人畢加索革新將時間置入空間、移動視點作面面觀于同一畫面上的機械。入乎經典之內,出乎經典之外,再塑經典之理想。李可染打進打出,所要者魂,可貴著膽,必守者中,可融者西。西作亦能融中,趙無極、朱德群以書法入畫,中魂西樣。林風眠、李可染亦中魂。
繼明先生從教授粉筆毛筆鋼筆三字規範技能上轉承到素質地、文化地靜觀書法,其苦練的基本功獲得解放,破繭成勢,始作蛹、化蝶夢成為重要的里程,這個轉折上升是伴隨時代的開放、傳統的彰顯、中西明顯的價值對話而産生的,更是因緣繼明先生讀書、為文、行走山野、拜晤名師、交天下友,不斷拓寬的良師益友範圍及其多視角多視界所成。通過傳統的形式理解精神要素,使一切理、法、情皆因作繭至深而破繭斬獲,望星漢燦爛,日月翩翩,翱于大視野之中,天地之表,心靈之裏,理想之化。
蝶化,積漸悟為頓悟,漫長的內在圖式,天機在當代的洩露,每有點晴之筆,即為靈感所致,藝術形象鬱勃生機,平常超常,俱是活力。跡遇而神化,化蝶。
繼明先生求化蝶,始於少時,細細咀嚼,埋頭苦寫,讚譽無窮,喜不自勝,及有指點,即刻吐絲,自築艱難,層層疊疊,築之彌堅,破之越難。
化蝶,大而化之。大,才能化,到達更大的整體時才能化,盡精微致廣大後才能化。繼明先生見微知著,往來兩端,極盡中間,其創作的虛靜狀態,不可分析,只能以空對空,以意對意,以象對象,以情對情,機鋒相觸,會心人拈花微笑。繼明先生之化蝶,在理上化蝶,在情上化蝶,在法上化蝶。
繼明先生澄懷味象,其整體觀照,從有形到無形,抽象性逐漸漫向字的能見範圍,由法至韻至情至理,直至道。道亦為無,無中生有,有變化萬端,自由美麗,是為化蝶。此為理上化蝶。
繼明先生叔父嘗言及幼時搖籃長哭泣,每聞琴音即停,大眼以待,以口琴為枕中玩物相隨三歲,有聲伴無聲。少時修聲樂,析琴法,五音五線,節奏韻律,朝夕聯通。音樂直傳乎情,一咏一操,聲振林越,弓弦振奮,情韻綿長,互為通感。記憶、回想、懷念、失望、憂傷、孤獨,情動於中,發之於外。悲天憫人,萬歲枯樹,柳色青翠,“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繼明先生善謳長奏,感人至深,移情如此,移情于筆墨、線條、空間,鬱勃而書,溫情于外,書法于物事人情立己達人,融充實的精神生活于一體,提升人性意義,是為真正的高貴。此為情之化蝶。
繼明先生法之化蝶,其具體體現在筆法、墨法、字法,其講章法為字法,講法上一化,其字法實踐為字形、字態、字勢、字陣、字韻,力圖將二元合一的圓融把握做向極致,由形式美探達文化精神家園,由表及裏,自出機杼,思羚羊挂角無跡可尋。
繼明先生墨色不礙,一次性書寫中,鋒回墨運,墨量細緻入微,或遍數不一,或輕重不一,或正側不一,萬毫分工來來往往,悉聽尊便,墨跡以點線面極盡態勢分赴各路,去之當去,停之當停 ,浸之當浸,漫之當漫,宿之當宿,重之當重,盈之當盈,缺之當缺,如此是最好的作品,作品找人,無意之佳。墨線迂迴曲折果敢,各路交接,安定墨線皆轉瞬完成,如同弓法、指法、弓、弦、箱、皮等一干系者無不動容,蔚為交響,而突然嘎然,江心月白,繼明先生一筆硬斷,如會面吳昌碩。求墨色清潤如美人,如君子,如玉,其內斂、溫潤、細膩、自信、獨立。繼明先生墨色清透沉凈,即使黑墨團,“黑墨團裏天地寬”,月光亦皎潔,追董其昌和八大而求化。繼明先生以濃墨脹墨求重放,比及林散之、黃賓虹宿墨之變。而其素凈清醇平靜之墨,道弘一情操。
筆法,萬千武功只在一招,王羲之入木三分,齊白石力能扛鼎,何紹基綿裏化針,劉墉以筋和骨帶韻,丰神俊秀,積環肥燕瘦于一體,匯此促成繼明先生筆法之化,另發端于執筆法,其既不同何紹基“回腕法”,更不同於“五指撥鐙法”“捻管法”“提鬥法”“撮管法”,其少年時愛以筷作書,得益其父每飲畢,作筷書。以非常規材料寫,以筷寫墨,墨渴線枯,筷硬線滑,難柔,而軟毫易軟易弱,但一切都被他綜合了優勢,化了,取長補短,融會貫通。所有一切,實踐“方家不擇筆”。筆法之化,先起於心,靜而洞悉,,定而生慧。運筆,皆在指、掌、腕、肘、肩、髖、膝、踝、足安身正,要哪節動哪節動,要哪節不動哪節就不動,太極遊弋,緩若處子,奔若狡兔,化山峰墜石入蜻蜓點水,舉重若輕,舉輕若重。
每觀繼明先生用筆或一步三嘆;或“月明星稀,烏雀南飛”;或割席分坐,削鐵如泥;或千腳蟲千腳齊動。其知欲獲化境,當胸次高曠,明察秋毫。所以曲盡宋人之意,恪守唐人之法,味求晉人之韻,悟羲之兩儀,得魯公之沉雄,走王鐸之寬闊,穩何紹基之粗筆,得楊維楨之奇異。平中見險,疏中見密,均中見勻,粗中見細,所作楷書,更滲行草意圖,並篆籀之無端,猶帶漢畫線,其線窮儘自然幽微,體察常人常情,如鑄如漏如浸如蝕,如蠶食如蟲蛀,如椎劃沙,如“雨淋墻頭月移壁”,皆“平、留、圓、重、變”。“錦瑟無端五十弦”,實踐既多,眼界既寬,變使之化。化境當如醉境,傅抱石精品“往往醉後”,東坡醉書留紙説供五百年後後人題跋,齊白石、黃賓虹亦自信來者必重。絕弦之嘆,千古不易也多,心相融洽謂為大道,文化亦如星火,亦可燎原。
書法,簡單的白紙黑字,一管毛筆,卻有內在精神去變化大千,天地無窮,化境無限。書法,“我書意造本無法”,我師大道本無法,更有其法無定法。自然萬物和中道,得其環中出象外。多年辛苦苦即樂,天真爛漫亦吾師。必經必然達自由。
均衡通感理法情,胸次高曠遇化境。繼明先生夢蝶不易,化蝶更不易。是以敬,是以散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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