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卡塞爾文獻展是以它的發源城市卡塞爾為名稱並且自1955年第一屆展覽以來一直是文獻展的地點,但這一狀況很快就要被打破。第十四屆卡塞爾文獻展總策展人亞當-茲米克斯基(Adam Szymczyk)不久前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將希臘的首都雅典作為下一屆文獻展(2017年)與德國卡塞爾同等資格的展覽城市,從而使卡塞爾放棄作為文獻展唯一主辦地而去雅典為客,這在文獻展歷史上確屬首次,並引發眾多的疑問和猜測。文獻展為什麼要找卡塞爾以外另一個歐洲地點?為什麼是雅典而不是的其他歐洲城市?或者是非歐洲城市?還有看上去是技術層面的問題,如:是否同樣的藝術家和作品參加兩個城市的文獻展?還是兩個城市的文獻展展出不同的藝術家和不同的作品?如果是,那麼一個藝術家參加兩個城市的展覽他(她)是否要根據這兩個不同地點創作不同作品?這些問題都預示了下一屆卡塞爾文獻展的面貌將會有很大的改變。
被《紐約時報》稱為策展行業中超級明星的茲米克斯基對這個策展構思的解釋是:“選擇雅典是出於多方面的考慮,當然是與當下歐洲乃至全球的社會和政治有關,因為我認為藝術由這些因素所驅動。”1前不久茲米克斯基在芝加哥西北大學作策展構想闡述的講演,進一步解説他的意圖:“這個決定與卡塞爾文獻展的歷史背景有關,因為卡塞爾草創文獻展時還處於從二戰廢墟中重建的恢復時期,而現在的卡塞爾已經沒有當時的那種緊迫感。”2他還提出一個與傳統的東、西歐不同的“南北”歐洲的概念,他認為卡塞爾和雅典分別代表了南北歐洲。3 茲米克斯基還提到雅典是古代希臘文明的發源地,古代希臘文明從哲學到政治體制,從文化藝術到科學技術都是西方現代文明的根基。而當今的雅典在西方當代文化中被不斷地邊緣化,因此選擇雅典具有振興西方文化發源地的意義。4
茲米克斯基1970年生與波蘭,90年代在荷蘭的阿姆斯特丹德De Appel藝術中心學習策展,2003年至
今一直擔任瑞士巴塞爾美術館藝術總監。在他的帶領組織和策劃下,巴塞爾美術館舉辦了一系列頗有影響的前衛性藝術展覽。2008年他與伊琳娜-菲波維克(Elena Filipovic)共同策劃柏林雙年展,可以説是一位國際策展界的老手。早在1997年,茲米克斯基與喬阿娜-米托可斯卡(Joannę Mytkowską)等人在波蘭華沙共同創建波蘭為數不多的當代藝術基金會 —— 福科薩畫廊基金會(Foksal Gallery Foundation),但之後一直基本在西歐工作。這反映了波蘭在當代藝術領域中的弱勢。一個波蘭人必須在西歐成功才方顯作為。他的關於“現在的卡塞爾已經沒有二戰後重建的那種緊迫感”的論點雖然過時但冠冕堂皇,且實則有潛在含義。卡塞爾是德國中部的一個人口不滿20萬的城市,二戰期間遭受盟軍空襲幾乎被夷為平地,後由於卡塞爾文獻展而舉世聞名。這完全要歸功於它的創辦人,慧眼獨具出生於卡塞爾的建築師阿諾德-博德(Arnold Bode)。首屆文獻展(1955年)因展出被納粹詆毀的藝術而轟動全球,當時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者竟達到13萬5千人。今天卡塞爾文獻展仍然是參觀人數最多的當代藝術展,1992年的第9屆就已經達到60多萬並一直保持穩步上升,第12屆(2007年)達到75萬,上屆(2012年)的人數為90多萬。5 而上屆威尼斯雙年展(2013)僅為30萬。6
選擇雅典的真正動機和目的也許還要從經濟原因裏找,因為即便是作為上層意識形態的文化藝術也受制于經濟,是經濟發展現實狀況的反映。茲米克斯基提及的“南北”歐洲概念就説明這點。眾所週知2009年希臘政府公佈其已經遠超歐盟公約上限的財政赤字,拉開希臘債務危機從而也引爆了歐洲債務危機。南北歐洲經濟發展角度看是北歐發達南歐落後,因為大部分工業集中在北歐,南歐傳統上是農業經濟。與東西歐洲不同,南北歐洲沒有意識形態對立的歷史,而是共屬一個歐元區,因此南北歐洲不僅是一個地理區域的區分,更是一個經濟區域的區分。希臘債務危機的背後,其實隱藏的正是歐元區的經濟失衡,這種失衡則是德國這樣的經濟強勢國家與希臘這樣的經濟弱勢國家之間的矛盾。處於“製造國“地位的德國(北方)成了歐元區最大的出口國,而將希臘、葡萄牙、義大利等歐洲南部國家推到“消費國”的位置上,他們之間的不平衡貿易給德國産生了巨大的盈餘。而且德國通過購買國債等方式,助長這些“消費國”的無度借貸與消費。據《商業週刊》的數據,德國的銀行持有歐元區陷入債務困境國家大約2500億的國債。金融危機伊始,歐元區內的各成員國立即在利率問題上出現巨大分歧。德國堅持強勢的利率,以保持自己經濟的繼續發展,而希臘這樣的國家卻更需要低利率來促進其國家經濟的恢復。還有由於德國政府和行業工會一直在限制生産成本,德國的生産成本要遠遠低於歐元區內的其他國家,這如同“變相的貨幣貶值”而進一步增強德國在貿易上的優勢。總之,德國和希臘之間的經濟關係充分地體現了經濟巨獸之間在利益上的弱肉強食關係。
其實,“現在的卡塞爾已經沒有二戰後重建的那種緊迫感”的言下之意是暗指雅典現在的情況與當時卡塞爾有相同之處,需要重建和振興。不過,雅典本身就是歷史名城,西方文明的發源地。在歷史地位上卡塞爾無法與其相提並論。但問題是當下雅典自身似乎沒有這個力量,於是歷史上名不經傳但現在已經羽毛豐滿的卡塞爾向雅典伸出了援助之手。卡塞爾文獻展雖然僅是一個藝術展覽,但其在文化藝術和意識形態上具有巨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選擇雅典共同舉辦文獻展這樣的舉動一定會産生包括藝術、經濟等多方面的效應。僅以參觀人數為例來估算,如果與上屆文獻展持平的話,那90萬觀眾也將給雅典城帶來可觀的旅遊經濟收入。而且隨著文獻展的宣傳推動,古老但現在不太振作的歷史名城雅典會由於舉辦卡塞爾文獻展一下子與當代藝術挂上鉤而得到聲譽上的重振和彰顯。這似乎是德國在為希臘做好事,但實際上德國或許是真正的受益者和最後的大贏家。由於資訊原因,希臘具體為這次文獻展負擔多少資金我們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德國不會為雅典的分展全部埋單。如果這次文獻展成功將首先將是德國的成功,因為文獻展舉辦權的勢力範圍已經成功地越出德國國境,在今後的世界藝術地平線上可以不斷延伸擴展,有無限的可能性。而文獻展畢竟不是雅典原創,所以這次文化強心針過後希臘這麼辦?還有一點值得一提:世界各地眾翹首為盼的藝術家們期待祈望能夠被選中參加文獻展,大家眾志成城且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但殊不知即便被選上也只不過是一盤世界政治與經濟博弈大棋局上的幾顆棋子而已。藝術家可能希望保持藝術的純潔但事實上不可避免被資本利用,因為藝術終將為非藝術的目的而服務。那些非歐洲或北美的藝術家們尤其是中國的藝術家們要注意,茲米克斯基説:“文獻展中國藝術家不可缺席..” 意為大家準備好為西方的現代文明大廈以及他們的經濟大廈添磚加瓦吧。
註釋:
1.http://www.documenta.de/en/news.html
2.Lecturenotes, Documenta 14 Kassel. LEARNINGFROM ATHENS. VON ATHEN LERNEN.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Block Museum ofArt, Evenston 10/112014
3.同上
4.同上
5."904,992 people visit dOCUMENTA (13) inKassel". documenta und Museum FridericianumVeranstaltungs-GmbH. 16 September 2012. Retrieved 8 August 2013.
6."TheBritish Council and the Venice Biennale". UK at the Venice Biennale. British Council. 2013. Retrieved October 22, 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