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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性在水墨生成——島子教授訪談錄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4-04-10 14:49:27 | 文章來源: 99藝術網專稿

   在中國文化傳統中的,詩、書、畫是文人士大夫日常的修養,也是精神寄寓。現代性分工實際是強制性的,一切學術成了工具理性,螺絲釘模式,久而久之,人的才情、趣味、創造潛能就被抹殺了,或濫用掉了。任何學術和藝術的本源,都離不開靈性的自由,靈性不自由就沒有創造力。如果一個人的靈性是自由的話,就無所謂學科界限,現在出現的跨界現像是文明歷史進程的必然。

   現代藝術的法則是看你怎麼畫,不在於畫啥,這個“怎麼畫”當然不只是形式創造,還應當包括畫家的信念、情感、價值觀、表現力,文化反思能力……,很多人不明白,我不是在畫十字架或視覺化圖像,而是在“書寫”,書寫一種被遮蔽的蹤跡。

——島子訪談摘錄

    查常平:你這批新作品是什麼時候開始畫的?

    島子:這批新作是從2012年到2013年創作的,大約有40多幅。大尺幅的丈二有4幅,其中《七天使》畫了一個星期。半寫意半抽象的畫法,因為尺幅大,畫翅膀、羽毛要跪在地上,有時勾線、皴點要趴下,像禱告一樣。畫天使,筆筆都要到位。一個天使畫一天,然後就要休息半天,跪著畫實在太累了,但只能這樣。

    查常平:你在畫這些的時候是一個大的構想,還是一系列的想法?

    島子:是一系列的想法,畫天使主要是閱讀《聖經.啟示錄》,最後的審判都是天使在執行。西方藝術史裏的天使越畫越肉感,人替代了神聖者,或者畫成那種具有審美和虔敬情感的兩性人,那就不是靈界的生命了,很難説那些肉感的天使能夠充當上帝遣往人類拯救史的使者。我力圖去轉換,但在藝術史裏面找不著它,就要回到《啟示錄》去領受,無論如何,不能畫成飛天的樣式。

    查常平:你當時也在思考天使與飛天的區別,在這個過程中你有沒有對飛天圖像的研究?

    島子:莫高窟飛天是一套佛教藝術固定圖像。在佛教中,飛天是天樂神,一對夫婦“修成正果”,就成了“飛天”,所謂天龍八部的眾神之一。衣裙、彩帶、鳳首箜篌、飛翔、奏樂、歌舞都是固定不變的符號。飛天技法可以借鑒,理念根本沒有價值,不能融合。飛天沒有翅膀,它使用飄帶,以飄帶作為翅膀飛舞。飄帶的畫法是高古遊絲描,或“春蠶吐絲描”,中國古代人物衣服褶紋畫法之一。因線條描法用中鋒筆尖圓勻細描,要有秀勁古逸之氣。《繪事雕蟲》説:“遊絲描者,筆尖遒勁,宛如曹衣,最高古也。”這種線描適合表現絲絹衣紋圓潤流暢之感,例如顧愷之的《女史箴圖》、《洛神賦》。

    以前臨摹過飛天,主要是練線條。如果把飛天形象用到天使裏面,那麼天使就不再是我要的天使。飛天已經成為一種歷史符號,它的意義已經被鎖定了。相反,天使不在歷史範疇,無時間性,無古無今,亦古亦今。所以除了它的無面容,我就在考慮翅膀的畫法,翅膀有表情,寫意。它的整體形象減縮成半抽象的,不能有人的表情。如果有人的表情那就不對了。

    查常平:你的思路是先讀《啟示錄》發現有天使,所以要畫一個天使的形象。還是你先思考畫天使,然後再去讀《啟示錄》?

    島子:為了畫出最理想的天使,也就是具有現實性和個人傾向性的天使,就反覆閱讀《啟示錄》,往返于感覺、形象和理念,相互修正,相互生成。如同但丁寫《神曲》,在象徵性、隱喻性、現實性及傾向性之間幻遊,幻遊藝術成就了基督教藝術的偉大傳統。而我必須在《啟示錄》裏面去尋找天使的意象,而不是藝術史給出的圖像符號。畫天使是為了認識上帝,聆聽來自上帝的傳言。天使其實是聖言的視覺化表像,也是朝聖者的靈魂,難度很大,對我有挑戰性。

    查常平:你為什麼只在《啟示錄》中找天使,不在《以賽亞書》、《先知書》裏面去找天使的形象?

    島子:在《舊約》,耶和華往往直接對先知言説。《舊約》的天使氣質冷漠、莊嚴,與地球的俗物相對。而在《啟示錄》裏面的天使既有威懾、閃耀,又有廣度和高度,並且親近大地,在聖經其他篇章裏的天使感覺沒有這樣豐富。其次,是直接的臨在感,在福音書裏,大天使加百利報喜,只畫了一個翅膀從瑪利亞頭上掠過去,那個是我畫的最初的幾幅天使之一,那幅藍底的《受胎告知》,被德國教會收藏。還有,裏爾克詩歌中的天使,在時間之外的天使,那種純粹的天使氣質,也很有啟示。西方藝術史裏的天使過於具象,模式化,我尤其不喜歡拉斐爾那些丘比特一樣的胖娃娃天使。在漢堡美術館,我看過保羅.克利一百多幅天使的專題展覽,多數是抽象的素描,單純,拙稚,他畫的太多,沒有變化,一旦風格化,就膩歪了。

    查常平:你的這個天使系列最早有這個觀念産生是什麼時候?

    島子:早在2007年畫過幾幅,沒有色彩,沒有光環,純水墨。我畫的是雙聯天使,一個是墮落的,折翼的天使;一個是上升的天使。先用大寫意造型,再用拓墨的方法拓出部分意象,畫出枯焦感,摧折感、悲劇性。那時在畫創世記系列,畫伊甸園東邊的基路伯,四面轉動發火焰的劍,把守生命樹的天使。這是早期畫的天使,兩幅。創世記系列畫完,和美國畫家斯蒂夫在798作了一個聯展,就放下了。接下來主要思考如何畫十字架,解決它本身的意象在宣紙上表現的可能,2008年畫出了丈二《苦竹》。紐約大學舉辦的“我們相信上帝”聯展,選了《苦竹》做目錄封面。

    2012年到13年,畫《大教堂》系列,解決色彩和結構,“新天新地”的色彩和結構。把教堂的祭壇、穹窿和尖頂塊面畫成了“信望愛”三個結構層次,單從結構上來説,中間部分是七道拱,七道拱正面看就像光環,通過這樣一個虛空的空間來接納,來引導形上想像。在空間中顯現時間的空白,過去時間的現在性,這個現在性包容記憶與未來,不是空間的空白。這個空白是留給信心,留給不期然而然。再往上就是歌特式的尖頂。這個又構成一個垂拔,托舉和擁抱,用了彩玻璃的色彩,只有很少一點色彩符號,只作為一個提示。教堂色彩形式上要使光、色、墨三者相互交融,力求渾厚、宏闊又空靈、幽微。

    查常平:最近這兩年你主要關注的是聖靈?

    島子:畫聖靈是最困難的,要回到感覺,不是觀念。我們説精神性,靈性,是先有感覺,然後形成了感覺經驗,從經驗裏面再萃取精神,這樣就構成了一個三級層次。感覺是很重要的,特別是當我們表達那些不可見的東西的時候,這個必須解決。一個有基督生命的畫家,他必然要畫天使,尤其是聖靈,必須設法顯明出來,不然就動不了,總感覺什麼東西在壓著你,不得自由。可能真正的自由要回歸到一個對你的意志、經驗、精神産生作用的源頭。把自己徹底拋進這個源頭才會“得意忘象”。最重要的,它不是外在的。不是反抗統治的壓力,而是反抗恒久的虛無;也不是否定群體語言的虛無,而是面向意識深處令人顫慄並且碎裂的存在感。就我個人的經驗是這樣的:夜間走路,或一個驚夢,突然會覺得頭髮立起來,但實際上頭髮沒有立起來,是感應到了靈力在運動。如果一個牧師帶領我們禱告,如果他是一個好牧師,瞬間就會有感動,這是什麼原因呢?是靈的臨到,才會有這種感覺。就如哥林多後書所説:原來我們不是顧念所見的,乃是顧念所不見的。因為所見的是暫時的,所不見的是永遠的。

    查常平:按照你剛才的説法,聖靈是看不見摸不著,但他和人的身體感知又是相關聯的。

    島子:的確是這樣的,是相關聯的。從這種體驗和感覺,讓我理解了“道成肉身”,不是一種純粹的抽象理念,確實與我們的生命有關係,“道成肉身”它是一種靈性感覺。天使傳報,聖母瑪利亞蒙福,這時天使只是一種聲音,一種氣息,有一種氣質在裏面,我頂多畫一個閃過的翅膀。聖靈的臨到,對瑪利亞是有感覺的,有感覺的時候她才會得道,這就是神與人、道成肉身的一個轉化,借助肉身顯現出道來,把道顯明瞭。所以,我後來畫的聖徒的頭髮,每一束頭髮都是誇張的立著,使用的是草書筆法,唐代懷素的草書筆法。草書的筆法一般是從上往下寫,我起筆發力都是從下往上走,都是焦墨枯筆的旋騰,擰轉。最大的就是丈二的《安慰之歌》。理想主義的挫敗感是需要安慰的。90年代初,繼獲得國際詩歌獎的《春天詩章》之後,我寫過詩歌《安慰之歌》,詩歌中出現“天使,十字架,斷劍,燃血的羽毛”這些意象。20多年過去了,詩歌生成了水墨。毛筆本身有一種思維,那是詩性思維,臨空運作、跳彈、迴環、頓挫、綿延,最適合靈性的引導。筆道,象許多事物一樣,不能發生兩次。

   查常平:毛筆作為一種媒材來説,它本身對藝術家的心靈要求就是很高的,你在什麼地方下去,在什麼地方起來,這要到達一種自然勻稱是很困難的。

   島子:我在一篇文章裏寫道,毛筆這個東西,就是神賜給中國文化的神聖禮物。東晉郭璞撰文《筆讚》説:“上古結繩,易以書契。經天緯地,錯綜群藝。日用不知,功蓋萬世。”漢代楊雄則認為筆是“天地之心”的發聲路徑,他曾反詰道:“孰有書不由筆。茍非書,則天地之心、形聲之發,又何由而出哉!是故知筆有大功於世也。”中國古代文人已經意識到,毛筆與人的靈性是聯繫到一起的,是主體性表達的重要媒介。

   查常平:聖靈系列一共有多少幅作品?

   島子:大的有5幅,都不一樣。

   查常平:去年你傳給我看了幾幅,我覺得它們是很喜悅的那種靈,那是因為受難的一些苦澀的生命在一個比較喜樂的狀態,你看黑人唱靈歌來,很奇妙,和歐洲那些唱的讚美詩完全不一樣,他底下有一種飛翔感,離開地面,在跳躍。非洲五旬節教會特別多,他們的崇拜就像小鹿一樣的跳躍,把他們那種自由開放的東西釋放出來,我在波士頓參加過一次黑人的教會,它整個都是在跳,還是一種搖滾樂的感覺。

   島子:恩典奇妙,祂會給不同的種族不同的方式來表達蒙福的喜樂。

   查常平:這也就是拉丁美洲為什麼會出現解放神學,他那種方式就是一種自由的表達,這種表達是很自在的和他們融在一起的。

   島子:不是冥想沉思的,不像希臘那樣倚重推理、論證。

   查常平:我覺得在你整個畫裏面,除了對天使,教堂,還有一些關於耶穌的形象。

   島子:關於耶穌的形象,從開始畫水墨就在尋找,在試錯。到現在,耶穌形象的表現,我依然喜歡拜佔庭時代的聖像,乃至古俄羅斯聖像,它們一脈相承。那可以説是聖水墨“粉本”,關鍵是如何把祂呼喚出來,轉化成一種傾向性的意象。因為文藝復興那些耶穌像,太人性化了,那是有問題的。現在看,聖像的本原就是悖論式的表達。純粹的靈是無法看見的,所以那時候就出現搗毀聖像,反覆爭執100年多年,死了很多人。到中世紀的聖像,有一定的神聖性,嘴巴小,緘默。眼睛很大,警醒。耳朵也比較大,聆聽聖言。鼻子很直,象徵公義。色彩也有象徵性,主要是紅,藍,金色。藍色是屬天的,紅是救贖,犧牲,也是愛。金色則是光,希望。這個聖像傳統和範式,對基督教藝術史非常重要。

   查常平:上帝創造人,創造世界,在創世記裏面他是通過祂的11次言説,這個言説的結果就是道,我有一個觀點:研究科學就是研究神學。科學的目的就是要發現上帝創造的這個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道,而這個道又是通過語言來表達出來的,如果沒有這個語言的表述,這個道也是不清楚的。

   島子:沒有語言就沒有存在,非存在。燈的本體是光,光在黑暗中要照亮黑暗,不然,就不能成為光。

   查常平:這個光從某種意義上講,就是構造世界的道。今天城市為什麼要堵車,因為沒有城市之道。雖有道路,卻沒有道。道路的設計不是按照城市之道來設計的。

   島子:沒有法則,法則就是道。萬物各從其類,秩序靠道運作。

   查常平:拜佔庭時代耶穌的那種表達和範式,這是否與你幾年前去俄羅斯之旅有關係呢?

   島子:有關係的,我是很認真的考察了俄羅斯宗教藝術的,特別是魯布廖夫為代表的聖像畫,他是從西元10世紀才逐漸生成的,聖像和聖言一樣重要,聖像本身是聖言的有機延展,由於聖像畫家也都是神甫,盧布廖夫在俄羅斯的藝術史的地位非常高,他可能比米開朗基羅的地位還要高。你想在那樣一個時代,俄羅斯的確是苦難深重,蒙受異族和權貴雙重淩辱,人民只有靠上帝來解救。因為這些聖像真的不斷顯靈解救危難,這在俄國宗教歷史上有詳細記載。在文學史上,從托爾斯泰到索爾仁尼琴,基督無疑就是他們的靈性核心。弗拉基米爾的聖母像,是由拜佔庭的索菲亞公主把它帶到基輔。後來,希臘傳教士教給他們繪製聖像畫。我在莫斯科、聖彼德堡、弗拉基米爾古城考察到了很多古代聖像。在德國科隆,專程拜訪過聖像修復專家。為什麼俄羅斯的神學著作很少,他們是通過這種靈性感動的方式,“聖愚”式的,直接在民族文化裏盛傳。我現在可能更喜歡閱讀20世紀別爾嘉耶夫、索洛維約夫、梅列日科夫斯基、尼.洛基斯的“新精神”著作,啟示文體寄寓的啟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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