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傳席,江蘇徐州人,1950年生於山東諸城,著名美術史論家、美術評論家。現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南京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特殊貢獻專家等職。主要研究領域包括藝術史、藝術批評、文學史、人文史等,近年來更著力於佛教藝術研究,主持國家重點項目佛教藝術遺産調查。出版專著《六朝畫論研究》、《中國山水畫史》等53部著作。繪畫作品被收入《中國繪畫年鑒》,曾在俄羅斯、法國、英國、美國等國家舉辦個人畫展。
前時,曾經分管人事工作的一位官員和我閒談,説到了美術界很多人才進京,都是經他的手辦的。他們都要派人去調查,聽聽群眾的反映,群眾反映好的才可調京,反映不好的,便不能進京。尤其是進京後要委以重任的,更要群眾反映良好才行。但是他感慨地説:“有很多人和我們調查的結果相反,反映好的人,結果並不好,而且是本來就不好;反映壞的人,實際上卻很好,而且是本來就很好。有的人經領導和我們談話,認為他很好,結果去調查,反映卻不好,實際上卻非常好。但我們的政策必須通過群眾,聽聽群眾的反映……”
我聽後哈哈一笑,給他講起“寧戚飯牛”的故事。《呂氏春秋·舉難》記載,寧戚是衛國人,想投齊桓公幹一番事業,但“窮困無以自進”,於是自己趕著牛車到齊,恰遇齊桓公出郊迎客,夜開門,從者甚眾。寧戚喂牛居車下,“望桓公而悲,擊牛角疾歌。”桓公聞之,曰:“異哉,之歌者,非常人也!”命後車載之。回去後,桓公和寧戚談了兩次話,“桓公大説”,決定重用寧戚。群臣爭之曰:“寧戚是衛人,離齊不遠,君不若使人去調查一下,如果真的好,再用之未晚也。”桓公説,這樣做不對,如果去調查,有人説他壞話,“以人之小惡”而不用,“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現在既已親自聽到他的見解高明,就不必再去調查了,這就可以了。況且人不可能盡善盡美,我們用他的長處,就可以了。於是便重用了寧戚。事實證明,桓公用寧戚是正確的。
《離騷》有“寧戚之謳歌兮,齊桓用以該輔”;《九辯》有“寧戚謳歌于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説的就是這個典故。明代浙派大畫家張路還畫了一幅《寧戚飯牛圖軸》,現在仍藏在故宮博物院中。
既然已經親自知道其人有長處,只用這個長處就行了,又何必去調查呢?而且還是派人去調查呢?戰國時,趙國急用舊將廉頗,當時廉頗居魏。趙王知廉頗賢,但還是派使者去了解一下。廉頗當使者面吃飯鬥米,肉十斤,披甲開工,以示可用。但使者回去講了廉頗壞話,趙王信了,未用廉頗,國家也就弱了,後來亡了。如果不派人去調查,馬上重用廉頗,趙國就會是另一結局。
有的也要調查,但不能派人去問一下,必須認真深入地調查。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是寫給上級黨的調查報告。他去湖南做了32天的調查(見《毛選》第一卷)。你派人隨便調查,結果:一、調查人的意見便成為群眾的意見,如趙王使者,明明看到廉頗身強力壯,卻説他身體不好,“頃之三遺矢矣”。二、被調查人單位官兒的意見,他如果和這個人好,他會找和這個人好的人供你調查,反之,他會找對這個人有仇有意見的人,供你調查。反正,講實話的人,不會讓他説話。我有兩個已退休的領導人給我説,反正不會讓你講話,因為你好講實話,這是各單位領導都忌諱的。一個單位有1000人,有998人説這個人非常好,只有2個人仇恨他,你調查這兩個人,這個大好人便成為壞人;反之998人認為他壞,只有2個同流合污的人説他好,你調查這兩個人,他便是大好人。三、你自己點人調查,所點之人,也可能會出現上述現象。四、據我所知,有一個很高的官員,人稱“四無干部”——無知、無能、無恥、無賴,禍害一個系統。聽説北京要調他去,這個系統上上下下都約好,北京來人調查,一定全説他好,讓他快點離開這裡,去北京禍害吧。結果,“群眾反映很好”,他去了北京,升了官。原來單位的人從此不再受害,也非常高興。到了北京後,大家才知道他在原單位影響十分壞,為了讓他走,才説他好的。五、也有不想放人的,故意説他很壞,以絕調動者之念。六、古訓有言:“能官專,好官庸”,能幹的官員專橫,其實是有主見,説幹就幹,不會因庸俗偏頗的議論而縮手不幹,也就會得罪人;而且為大多數人謀利益,必然會得罪少數人,這少數人便會攻擊他,力度是相當強大的。“好官”這裡指的是老好人,不得罪人的官,十分平庸,但無人攻擊他,你調查的結果也會相反。“能官”為國家為人民辦了很多好事,可能會因得罪少數人而被攻擊、被找茬,不但得不到晉陞,可能還會倒楣;而晉陞的官可能就是“庸官”。其實“庸官”未必沒有問題,只是無人去找他的茬,問題未被人發現而已。《管子》雲:“攻堅則瑕者堅,攻瑕則堅者瑕”。我最擔心的是,把能官都反掉,而把庸官留下了,管人事的官兒不能不注意啊。
這幾年,晉京的畫家、官兒很多,我所説的問題僅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