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國家高科技快速發展的初期,都會伴隨一些不適應症,不管是調侃、諷刺,還是自嘲、賣弄,都是來自人類文明基因中的一種表現為“幽默”綻放的精神解毒劑。所以,上世紀90年代初期開始,帶著傻氣的人物,笑得令人發毛的大頭,一時成為中國當代藝術的“標誌”,並不是哪個群體的“陰謀”推動,而是當時文明生態的自然藝術發生,絕對不是人為的結果。
“幽默風”在近現代文明中有著特殊的消毒作用,自從工業革命開始,人類就踏上了一條超速的高科技的不歸路,迄今地球上已經沒有一塊寧靜的“凈土”,越是發達的國家越面臨科技的雙刃劍的挑戰,與“毒”共舞已經是人類當下不可逃避的一個現實。
自從人類打開這個“高科技”的潘朵拉盒子,“速度”就始終是一個令人糾結的話題。尤其,自五四運動以來,中國的啟蒙思想運動一直就沒有徹底過,在此過程中先是“抗日救亡運動”過早結束了當時開局不錯的思想啟蒙運動,再後來僵化的“政治”更是扼殺了多數先進的現代思想,直到1979年的撥亂反正、改革開放,一切才重新回到正常的文明軌道上來。
不管是85美術新潮、還是89美術運動,都是中國文藝思潮在壓抑多年之後的新鮮伸張,以調侃、諷刺、自嘲、幽默為標誌的當代藝術創作,都是針對此前“崇高”與“偽崇高”的激烈反彈,當時充斥藝術界的“幽默風”乃是中國當代藝術“重溫”思想啟蒙的一個“後啟蒙”,雖説都有點“事後諸葛亮”的樣子,但這種噩夢醒來後的清醒更加令人感到神清氣爽。不僅僅美術界,其他如文學界、演藝界、科技界、教育界一樣,大家都有一樣的感受,“那時的我們怎麼那麼傻?”
方力鈞、岳敏君、李津的“大腦袋”人物,都是對所為崇高造像的“反動”,以個體、自我就是個“俗人”剝離了原來“革命家”、“革命戰士”、“螺絲釘”等硝煙瀰漫、革命年代的肉身鎧甲,讓他們回到本來的恬淡生活或幸福天堂。唐志剛的兒童,類似當年魯迅在喊“救救孩子”。潘德海模糊的城市臉,遲鵬滿天飛長翅膀的裸體小人,丁煒的小人部落,實際上都在呼喚鋼筋水泥間隙、各種鐵罐子車裏擁擠的人能釋放精神的枷鎖。
袁佳的裝置《帶著鴨子逃跑的桌子》,似乎在告訴人們,連桌子都“私奔”遠離這污濁的城市了,你們還守著桌子原來的地方等什麼?史金淞的裝置攝影《哈克龍》、李暐的攝影《引力之外》都在告誡人們,別聽那些“科學家神棍”的忽悠了,那些城裏電視裏螢幕上推銷的金光閃閃“七十二變”“變形金剛”“鋼鐵俠”“蜘蛛俠”跟鄉下的“手扶拖拉機”沒什麼區別,還是趕緊別聽他們忽悠了,別在那不堪忍受的“蝸居”忍受了,還是趕緊逃離“京上廣”吧。
所謂“傻”,並不是當時的人們真傻,而是一種無奈、一場惡夢,幾乎世界上每個民族、國家都有過類似的不幸或苦難,而不僅僅中國如此,不同的只是時間而已。法國畫家奧諾雷·杜米埃(1808—1879)是法國人悲劇歷史的産物,他的《納西斯》裏的納西斯與神話傳説中令無數少女為之神魂顛倒的美少年,在他的筆下成了一個極為醜陋的人物,裸露的乾癟的上半身,爬在水邊顧影自憐,難看的笑容,引得觀者忍俊不禁。挪威畫家愛德華·蒙克用不同美術手段一再呈現的代表作《吶喊》(1893),也是他那個年代的悲劇的産物,也是那個時代的“惡之花”,絕對不是“象牙塔”裏的閉門造車。
也許“幽默”是現代文明的第一道門檻,中國當代藝術的“幽默風”絕對是中華民族在邁入現代文明第一道門檻後的一種壓抑不住的“喜悅”,一種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誇張。不管是方力鈞、岳敏君、李津的“大腦袋”人物,還是唐志剛過早成熟的“兒童”、潘德海模糊的一張張城市的“臉”、丁煒的小人部落記事、遲鵬滿天飛的長翅膀的裸體小人,都是對中國人的生命本體的追問,或者説是一種對僵化思維為行動準則思想世界的清算,儘管所針對的“點”不一樣,但都是對糾結的糾結,類似大家在一個巨大的黑洞世界探險的發現,突然一道靈光乍現後的自省、頓悟。而李佔洋的那組雕塑《租》,更是把美術界的那些所謂大腕,全部請進“這處好戲”,言下之意是,連這些所謂的大名人,其實也沒有逃脫歷史的宿命,大家都在一條戰車上,其實這也不外是另一個層次上的“大頭”藝術。
不管如何,這些當代藝術家都希望都市的那些漂泊者,能在自己的作品面前有哪怕一分鐘的駐足,企圖啟蒙、點化可憐的“都市人”遠離這趟殘酷的死亡快車,不要癡迷不悟地與“毒”共舞,一番苦心,有史可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