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正處於歷史的轉型期,我們應當義無反顧地面對這一變化的現實,不能總是瞻前顧後,左右顧盼,徬徨在進亦憂、退亦憂的狀態。今天的中國藝術大致仍然在這樣的情景之中徘徊,缺乏面對現實、面對未來的睿智和勇氣,與現實中國夢的時代召喚不相匹配。當代的不確定性亦可理解為其間蘊藉著不斷探索、不斷追求、不斷創新的歷史期待,它有無限寬闊的空間,足夠我們馳騁。
“當代”其實是一個沒有具體指向的概念。活著的“當時”就是當代,意味著對生命存活現實的肯定,這是當代的時間屬性,也是第一屬性。迄今為止沒有人對“當代”在概念上進行界定,確定其類屬、範疇與邊界,一是因為當代是進行性的,處於不斷變化的狀態;二是當代太複雜,任何概念都可能失之偏頗,不作界定也許更近於存在的現實,而承認現實,其實就無異於承認當代。
“當代”實際是對應于“現代”的,有對“現代”的質疑。從歷史上看,一般我們把印象派之後以至杜尚之前這個階段的藝術籠統地稱作“現代藝術”。“現代”與“當代”不同,它是有極端傾向的,旨在與傳統做截然的切割,是非之間不能通融,堅持一元化,提倡什麼,反對什麼,涇渭分明。
如果我們能夠超越我們生存的當時,客觀地面對我們的全部歷史,任何在時間層面的切割都是有限的。我們不能改變歷史的連續性,即使是那些現代主義的傑出藝術家也不能完全劃清他們與傳統之間的糾結。比如畢加索,且不説他的藝術中間的精神呈現,單只樣式就無處不有古希臘藝術的痕跡;比如布朗庫西,我們稱其為現代雕塑之父,但他的藝術的源頭則是克裏特島的原始雕塑;比如亨利·摩爾,他的“孔洞”源自古代非洲的雕塑。再比如印象派及其之後的藝術,它的平面性、世俗性都有東方藝術的影響,而這個東方也是過去式,只是不同於西方的傳統而已。至於形而上的宇宙觀、生命觀等等,則更加無法與傳統做斬釘截鐵的切割。什麼是真理,什麼是正義,什麼是自由,什麼是幸福,這些其實是永遠的追問,是有生命在就永遠不會停滯的追問。就追問言之,並無古代與現代的差別,它們是與生命共時態的,是生命的既定存在。
今天的世界瀰漫著後現代主義的情結。後現代主義是一種思潮,它力圖消解現代主義的偏激,這是其積極的一面。它的另一面,亦或消極的一面則是價值的平面化,即無視是非、善惡、高下、主次以及美醜之間的差別,導向均質化的趨勢,而這些亦是有悖離於人類心性,有悖于歷史意志的。我們面對這樣的局面,仍需要保持清醒,保持知性,保持選擇權,保持理想情懷以避免隨波逐流。
現代社會是從文藝復興開始的。文藝復興顛覆了人神之間的主從關係,實現了人的自覺,尤其是個體的人的自覺。繼之而來的工業革命,解放了生産力,創造了社會平等的基礎,進而發生了人權平等、種族平等、信仰平等、階級平等的社會革命,形成公民社會的共同理想。公民社會作為歷史趨勢是不可逆的,公民社會還沒有最終完成,我們正生活在這一歷史進程之中,公民社會確定了基本的價值歸屬、價值準則和價值前提,它的影響涉及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一切傳統的價值遺存都必須接受這一歷史主流意志的評價、篩選與轉化。僅有這些還不夠,我們還必須勇於創造與這一歷史趨勢相匹配的新的價值系統,文化包括藝術亦在這一潮流的裹挾之中。中國社會正處於歷史的轉型期,我們應當義無反顧地面對這一變化的現實,不能總是瞻前顧後,左右顧盼,徬徨在進亦憂、退亦憂的狀態。今天的中國藝術大致仍然在這樣的情景之中徘徊,缺乏面對現實、面對未來的睿智和勇氣,與現實中國夢的時代召喚不相匹配。當代的不確定性亦可理解為其間蘊藉著不斷探索、不斷追求、不斷創新的歷史期待,它有無限寬闊的空間,足夠我們馳騁。
對於西方藝術中的兩個現象也值得我們深思,一是波伊斯所謂“人人都是藝術家”;二是丹圖爾所謂“藝術終結論”。
與“人人都是藝術家”平行的還有“藝術就是生活”的相應觀點。我們贊成人人都有成為藝術家的權利,我們嚮往藝術生活化的境界,但人人都是藝術家還是太理想化了,不可能成為社會的事實存在,而藝術的生活化亦不等同於生活就是藝術。歷史告訴我們,生活與藝術之間在質的規定上是有差異的,只要承認藝術的差異性,就意味著承認藝術與生活之間是有距離的。其實,它的真正目的是排斥藝術的經典性、永恒性,模糊藝術的價值判斷,這些最終是指向傳統藝術和現代主義有目的的一致性,是被泛化了的藝術觀,會導致藝術在事實上的無目的性。觀念藝術、行為藝術、裝置藝術的濫觴正是這一理論衍生的結果,導致藝術對語言的否定,對藝術即時性的提倡,以及藝術的意識形態化,藝術對審美的漠視等,都從根本上否定藝術存在的合法性。人類的歷史告訴我們,藝術的存在是有意義的,在一切可視的歷史遺存中我們都能看到藝術於人類的不可或缺性。沒有藝術,無論對於歷史、對於現實,亦或對於未來都是不可想像的。藝術可以變化,亦應當變化,而且必須變化,與變化的生活亦步亦趨,但藝術會永遠存在,而文明的發展越是趨於合理,越是趨於豐滿,藝術的存在越是彰顯價值,越是不可或缺。
有人以為丹圖爾説的藝術終結是指現代藝術的終結,現代藝術作為一場運動確實已近終點,但現代藝術作為曾經的事實並未終結,它像一切傳統一樣已成為永久的存在。其實一切傳統都是永久的存在,而且是活的存在,是影響人類現實與未來的可憑藉、可參照、可借鑒的存在,正因為有這些傳統的存在,我們才有未來。
伴隨“藝術終結”的“繪畫終結”也有極端的傾向。繪畫的唯一性可能成為過去,但繪畫會依然存在。多媒體藝術不過提供了另樣的藝術的手段,僅此而已,未來的藝術其手段會日益多樣化,但一定會維持相互共存的狀態,任何一廂情願的終結論都難免武斷。歷史有足夠的寬容,一定超越一些人包括一些智者的預言,歷史地看任何預言都是短命的。
歷史不能重復,因此我們面對當代;未來無法體驗,因此我們面對當代;為了證明我們曾經存在過,不至於使我們的存在成為歷史的空白,我們應在歷史上留下痕跡。我們相信藝術源於生活,面對當代,正是踐履這一信念的誠實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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