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劃》
我認為一件好的藝術品,自身的品質只是評價它的一個最基本的方面,它未來與將要被展示的空間有機結合是作品最終完成的綜合體現。藝術家在創作的時候是否考慮“空間”因素,如何確立作品與“空間”的關係,這些思考是決定作品能否呈現一個完整形態的關鍵。
在中國美術館圓廳做展覽,對一個藝術家來講,是一生當中很重要的事情,每個人會將自己積蓄多年的力量和選擇自己最重要的作品在圓廳完美呈現。我有幸成為第一個在美術館圓廳舉辦個展的中國抽象藝術家,那麼,對我自己,對中國美術館來講,此時舉辦這樣的展覽,意義到底在哪?是展出以往已經完成的作品,還是為此空間專門去進行全新的創作?為此,我多次去展廳看場地,想像如何展示以往的作品,或是産生新的構想能夠和將近40米長的圓弧墻面,帶著權威感的空間形態對話,如何打破我們對經典展廳的固有認識,如何讓一個抽象展覽成為一次對觀者和空間的雙重挑戰,如何賦予這個傳統空間以新的意義?那麼拋棄放置傳統的、大型的、帶有經典畫框裝裱的平面繪畫作品的想法是我第一件要做的事。
創作一件能和40米的弧面共振的作品,其作品需要聚集足夠的張力和強度,才能佔據這個空間。開始的時候,我設想以尺度宏大和強烈的多媒體形式來製造另一種氛圍,而我當試著尋找內心最初的衝動,追求藝術的本源的時候,弧型空間靜謐下來,一條細細的曲線橫貫弧形墻面。
我們是從一個圓開始認識世界。就像第一次拿起畫筆的小孩,畫一個人就是一個圓形,隨著年齡的增長,內心的破壞欲蠢蠢欲動,一顆不安分的種子拒絕接受一切被框住的幻想,上課的鈴聲是放學的前奏,課本上的塗鴉揮霍著青春期的狂想。放學路上狂奔的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撿來的小木棍一路涂劃,從一個衚同飛奔到另一個衚同,手裏的棍子飛速地劃過這面墻,斷開,再到下一面墻,留下彎彎曲白曲的痕跡仿佛是青春破壞的足跡。十二三歲的年紀給我最強的感受就是這樣的破壞欲,一種無拘無束的狀態,那是一個最為難忘的年代。今天, 在中國美術館,在這麼長的一面墻上,我應該找回那樣的狀態嗎?還是用一根40米的長線以頑童般地心態完成一次精神旅程的遠足?
這是一個激動人心的靈感,開始的時候,我設想採用大尺度多媒體語言製造一個幻覺的空間,最後的決定卻是採用藝術語言中最為簡單和原始的木刻版畫方式表達我的構想。一把圓口刻刀與一塊長長的木板,如同決鬥的雙方,靜靜地等待開始的密碼。一把刻刀在40米長的木板行走需要非常複雜的準備工作,從對刻刀種類的選擇,到刀的尺度與我身體的尺度相協調;木板材質則要求這種板要刀刻下去既能遊刃有餘,刀刻留下的痕跡還要稍微有點稚拙。40米長的一條線,用了6個小時一氣呵成。刻刀與木板接觸的瞬間如同鋒利的刀劃開皮膚,深深地,慢慢地行走,不斷深入這塊 黑色平面的內部。六個小時刻刀在木板上抑揚頓挫地行走就像將我自己沉入生命的“時刻”,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經歷,對藝術的理解,包括我內心的掙扎,全部留在刀和木板磕絆的瞬間,只有這樣才能表達我追求的精神境界。六個小時在此時尤為變得漫長,刻刀一米一米地前行,斷斷續續,一切都令人窒息。在工作的時刻,我並不會想“人生”那麼大的主題,線條的節奏與美感,也不會想我表達某一個悲傷的時刻,或者某一天的快樂,只是去感受刻刀刻進木板裏的阻頓與遊刃,發出的咔咔的聲音。我既要觀察這根線的走向與變化,又不能思考過多,如同人在路上很少意識到自己正在行走一樣,是伴隨著生命運動的狀態。刻刀在我的手裏在接觸木板的一瞬間成為我精神的出口,跟隨著我的生命移動,呈現我對藝術與人生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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