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一平,廣東美術館館長、第四屆廣州三年展總策展人、文化部國家當代藝術研究中心專家委員會委員、中國美協理論委員會委員、廣東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中山大學教授、,中山大學視覺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亞洲藝術家聯盟中國委員會主席。
第四屆廣州三年展是一個研究性的展覽,從啟動展開始至今,一直將自身的目光集中在對於美術館和藝術自身相關的“元問題”的探索與思考中。這種對於核心概念形而上層面的探討將廣州三年展由傳統的展示行為拓展為了一種研究行為,這種研究行為並非深藏于書齋中的理論空談,而是以具體且實在的展覽的模式,以一種實踐的精神所進行的討論。
本次三年展的啟動展限定了展覽所關注的對象,將關注的核心從紛繁的當代藝術形態中抽離出來,回歸到對於藝術本質和美術館功能與形態的討論上,提出“元問題——回到美術館自身”的命題,以廣東美術館改擴建工程為契機,重新審視和思考那些關於藝術和美術館的最為核心的問題,從思想和理論的層面,拷問美術館乃至當代藝術的本質屬性及其關聯。而跟隨其後的諸個項目展則是對這一探討的具體和深化。“去魅中國想像”作為第一項目展,延續了啟動展的論述課題。其主要討論了資本化與市場化對當代藝術的侵入以及意識形態對個體性藝術創作的控制。第二回項目展“第三自然——中國再造”更多關注的是生態性的文化理論,從人的精神史的深層生存視角出發突出人類何處去的問題。第三回項目展“維度——三個藝術家的案例分析”,以案例分析的方式在可見的普遍藝術現象中窺視個別性,三位藝術家在解構、突破傳統水墨價值觀與筆墨規約的同時,構建了符合當下文化語境的水墨性表達新維度。所謂維度就是一個相對概念,維度的準確標示並不僅僅取決於自身,而是需要依據于它在周邊所處的位置。藝術作品的好壞並不能依據于其個體的孤立美感,而是取決於其在藝術史架構中的作用與意義。而在英國伯明翰的“廣告牌計劃”將展覽由美術館展廳延伸到公共空間領域,討論藝術的邊界及其與大眾和日常生活的關係。而在項目展結束之後,名為“見所未見”的主題展,則是將之前項目展徘徊在藝術與社會、藝術與自然、藝術與藝術語言以及藝術與大眾生活中的具體討論拉回到對於藝術本質的探尋中去。從視覺藝術最為基礎的視覺感官的層面,來探討當代藝術、藝術展覽和美術館的元問題。
主題展策展人首先確立的是這種探討行為的模式,即對研究方法論的構建。區別於傳統的主題先行的展覽,本次主題展發展出一種“實踐先行”的展覽策略,這一具有強烈的實證主義色彩的策略思路將展覽引向了一種建立在實驗數據基礎上的研究框架。對作品的陳列不再是展覽的最終形態和終極目標,恰恰是展覽研究行為的開端。首先是對於研究範圍的限定,通過對於作品的選擇來限制研究的邊界,隨後再通過對觀眾的行為和展覽的效果以及作品所帶來的影響等研究對象的觀察和對於這些原始數據的蒐集,來獲得展覽前所不曾發現甚至不曾假設的新的知識,從而構建起新的觀點甚至是理論框架。這種展覽的模式所對應的是本屆三年展試圖通過視覺的展覽,進而上升到對形而上的思想理論進行思辨性的探討的目標。從這種層面上來看,“見所未見”更像是一個實驗和蒐集數據的過程,通過這樣的過程,充分地去挖掘作品在視覺上乃至於視覺之外的內涵。同時通過這樣的方式,由展覽中的視覺圖像創造和傳播理論文字所無法呈現的內容。並且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理論的抽象性,讓三年展對於理論的探討更加的腳踏實地和言之有物。
在展覽“見所未見”中,策展人似乎只是在傳統的藝術品和藝術展覽的基礎上加入了一個變數,即對於視覺感官的隔斷。這種隔斷卻帶來了極大的風險,因為它所導致的是對於藝術這個概念所涵蓋的定義範圍直接的質問和懷疑。我們對於藝術種種定義,似乎都忽視了一個最為基礎的原點,那就是“可見”。當這一點被隔斷之後,是否還有藝術能夠倖存?一件無法觀看的藝術品是否還是藝術品?可觀看的程度和作品的藝術性是否有直接的聯繫等等……便如同追問是什麼創造了造物主一樣,“見所未見”將藝術的元問題從什麼是藝術進而推向了什麼是可見:可見的範圍需要如何定義?是僅僅和生理的感官相聯繫?還是需要加入思想和精神的元素?想像力是不是一種可見?對想像之物的觀看是否可以替代視覺感官的觀看?展覽前我們並不會有任何的答案,展覽後我們得到的很可能也只是一些大致的猜測和可能,重要的是,通過將可見與未見高亮地標識出來,通過對藝術與視覺感官之間關係的質問,“見所未見”已經提出了最有價值的元問題,表現出它作為第四屆廣州三年展主題展對於元問題最直接的關注。基於這種探索的目的,展覽中並沒有魯莽地完全斬斷一切視覺的可能,所有的參展作品都有它可見的部分,而這些可見的部分卻都不是藝術品真正的內容,而只是一個指路牌,將觀眾指向巨大的不可見的山谷。在通過主題表現了自己對於藝術定義的之後,策展人轉而通過具體的作品去進一步質詢更加細緻的問題:視覺感官與審美欣賞的關係;以及視覺感官所具有的局限性和欺騙性對藝術理解的影響。而更為重要的是,在實踐先行的理念下,展覽中必然還會提出更多尖銳的和有意義的問題。
所謂“見所未見”,即是對於視覺未見之物在思維和精神上的所見。這種置身於感官視覺之外的所見正是區分審美欣賞與視覺觀看行為的關鍵內容。對於一個佈滿灰塵的書本的觀看,並不有異於我們日常生活中對於任何事物的觀看行為,在這種情況下,觀看只是一種生存狀態下實用性的資訊獲取行為,在視覺之下對於所觀事物的分析,例如材質、大小、距離以及實用功能的直覺判斷,也都只是基礎而實用的。這種觀看行為是樸素的並且很難和藝術以及審美産生聯繫。然而在藝術家通過作品形式將觀眾的觀看對象從書本本身轉移為漫長的時間積累的時候,這種觀看行為就變質成為了一種審美欣賞。“見所未見”所強調的並非未見,而是對於觀看對象由具象向抽象的轉移,也就是由感官的所見向思想的所見的轉移。在這樣的情況下,視覺感官的隔斷也就成為了這種轉移的動力。展覽中對視覺的隔斷人為地將我們平時的審美觀看分割為了視覺和思想兩個方面,而在對傳統作品的欣賞中,這二者往往是合二為一的,“見所未見”突出了思想的方面,讓我們對審美欣賞中被其所遮蔽的視覺觀看和被其所彰顯的思想理解都有了更加深入的思考。我們對於藝術品的審美欣賞,似乎從來都不是局限于視覺的層面;我們對於藝術品的追求,絕對不僅僅是對感官美感的追求。我們在觀看藝術品時,更多的是在閱讀,或者説通過思想和想像力去觀看視覺感官背後的“未見”。正是這一層面的所見構成了我們審美活動的主體。那麼視覺感官和思想理解的界限在什麼位置?藝術品應當在二者中取得怎麼樣的一種平衡才能被稱之為佳作?怎麼樣的視覺感官能夠更好地激發觀眾的思想和想像力?什麼樣的思想和想像力能夠進而豐富和完善視覺的感官體驗?這是策展人在展覽前留給展覽和觀眾去解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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