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眼下正在上海世博園中國館舉辦的畢加索大展,剛開展時,上海、杭州等地媒體曾作過不少報道。但公眾與一般記者都認為畢加索的畫看不懂。去看畫展的人,大都也就看看畢加索的私生活(所謂“看不懂畫,也可以看八卦”)。您在中國館舉辦的講座《畢加索的想像力》是針對這種局面設置的嗎?
沈語冰:是的。在一般人心目中,畢加索“亂涂的”繪畫作品乃是他“混亂的”私生活的産物。而每當被質問何以世上好色的登徒子們和唐璜們畫不出那樣的畫時,他們又以“天才”來搪塞。事實上,畢加索看上去錯亂的畫面,源於同時從正面、側面和背面來再現人物的根本關切。而這種全方位再現人物的衝動,則深深地植根于歐洲文藝復興以來的視覺傳統中。畢加索驚人的想像力在於將這一傳統推向極致,而這又成為他旺盛的創造力和遊戲感的直接動因。
記者:不過,畢加索的畫真的很難懂,國內觀眾對畢加索的繪畫似乎持懷疑態度。這究竟是什麼原因呢?
沈語冰:我認為只能歸咎於我們的美術和美術史教育。因為在專業教育中,畢加索以來的現代藝術被認為是不可教的。美術學院一般只能教學院派的東西,而現代派的首要特徵恰恰就是反學院派的。通識教育中,我們一般的外國美術史課程都只講到印象派,或後印象派。現代主義在中國的美術教育中常常是缺席的。
記者:您剛才説有一些方法可以幫助人們欣賞現代藝術,特別是像畢加索那樣難懂的藝術?可是,坊間流行的説法是,欣賞藝術靠的是直覺,而不是學問。
沈語冰:僅僅憑直覺當然是不夠的。西方兩百年來的藝術史學,特別是近一百年來的現代藝術史學,已經發展出一些行之有效的方法,足以幫助人們欣賞和理解藝術作品,比如,形式分析與圖像學就是兩個顯例。在畢加索的研究中,美國偉大的藝術史家列奧·施坦伯格就是綜合運用這兩種方法的最傑出的代表。他通過將詳盡的形式分析(線條、色彩、結構)與某個主題的圖像志分析(例如畢加索筆下的系列作品“窺寐者”,或系列變體畫《阿爾及利亞女人》)結合起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充分地説明瞭畢加索繪畫的根本關切。
記者:你一再強調“現代主義在中國是缺席的”,在一個到處都被稱為“後現代”的時代,再來討論現代主義有著什麼樣的意義和必要性呢?
沈語冰: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和80年代,我國曾經有過短暫的現代主義運動。但是,90年代以來,伴隨著全面商業化和消費時代的來臨,後現代主義粉墨登場了。藝壇上出現大量彼此抄襲、挪用、媚俗、虛無的東西。這對於一個沒有經歷過發達的現代主義的國家是災難性的,因為現代主義將對藝術媒介的探索推向高峰,也將人類的想像力發揮到極致。而現代主義(實踐、批評與理論)在我國的開展卻非常可憐。西方整整一百年的現代主義遺産,我們只用了區區十來年時間來“消化”,因此造成的問題很多;而現代主義在中國的缺失,最大的傷害將是藝術家和公眾想像力的欠虧,而想像力的匱乏,則將直接導致一個民族創造力的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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