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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朗:應時代呼聲 彰東方大美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04 09:28:37 | 文章來源: 《中國藝術報》

7月末的一個下午,北京大學燕南園。不同於校內其他地方的人來人往,這裡寂靜清幽,十幾座古樸的中式小樓掩映在松柏翠竹之中。燕南園地處北大百年講堂西側,馬寅初、湯用彤、周培源、馮友蘭、翦伯讚、朱光潛、王力、侯仁之等中國現代歷史上一批大師級學者曾先後在這裡居住,燕南園也因此被稱為北京大學的“精神家園”。

循著青苔點綴的小徑,記者找到了燕南園56號,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所在地。再過不久,這裡就將迎來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400余位中國學者、300余位國外學者將在此展開美學前沿問題的討論,碰撞出美的火花。不過,現在這裡依然寧靜。進入56號院,左手是會議室,墻壁上挂著唐代書家懷素的《論書帖》,右手是會客室,大衛的油畫《拿破侖加冕禮》挂在最顯眼的位置,前方的天井中則小橋流水,遊魚戲石,太湖石名品《仰雲峰》尤為引人注目,頗有古雅韻致。什麼是“美”?中國審美文化的獨特之處何在?來過燕南園與燕南園56號院,很多人便會有了直觀的答案。在這裡,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主任、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組委會主任葉朗先生熱情地接受了記者的採訪。

東西美學的冷與熱

時間倒退回2006年6月,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代表中國申辦2010年第18屆美學大會。世界美學大會由國際美學協會主辦,是國際美學界規模最大、學術水準最高的會議,每3年舉辦一屆。在過去一個世紀的時間裏,國際美學協會在歐洲、南北美洲和亞洲共舉辦過17次大會,此前,亞洲國家只有日本主辦過該會。最終,世界美學協會選擇在北京大學舉辦第18屆世界美學大會。

談到即將在北京召開世界美學大會的意義,葉朗表示:“本次大會規模將是歷屆美學大會中最大的,國際上比較知名的美學家幾乎全部參加。在國內人文學科領域,這也是一次規模相當大的國際學術會議。這次美學大會的召開説明國際社會開始從文化上關注中國,這一點非常重要。”

作為人文學科,美學研究在中國和西方有著很大不同。葉朗告訴記者,在國外,美學研究是少數專家從事的工作,基本上是冷冷清清的純學術研究,整個社會對美學的關注度較低。而中國則大不相同,美學的相關刊物很多,大學生對美學普遍興趣較高,選聽美學課的學生很多,購買美學讀物的人也不在少數。而且我國還有上世紀50年代和80年代的兩次美學熱。但中國美學在國內的影響這麼大,世界美學大會卻一直沒有在中國召開過,這也從一方面反映了國際社會一度對中國文化的漠視。“上世紀90年代,我到法國盧浮宮,發現那裏的説明書有韓文卻沒有中文。在美國,迪士尼樂園的小小樂園中代表中國形象的也就是3個梳著辮子的清朝小人。”回憶起上世紀90年代在國外的一些見聞,葉朗非常感嘆世界對中國文化的陌生。“比較而言,中國知識界對西方文化的了解大大超過西方知識界對中國文化的了解。文化的傳播雖然是一個緩慢的過程,但我們希望能利用這次世界美學大會的機遇,充分展示中國的美學與藝術,展示我們的美學傳統和前沿的研究成果。”葉朗説。

中國美學的虛與實

中國美學有著怎樣的獨特品格?為什麼中西美學研究會出現一冷一熱的差異?有人説,上世紀的兩次美學熱發生在“文革”前後,大家為躲避政治運動而進入美學研究領域。但葉朗覺得這種説法並不成立:“上世紀50年代的美學大討論是從批判朱光潛先生解放前的美學理論開始的。當時認為朱先生的觀點是唯心論,所以要批判。那是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一部分,屬於政治運動,有著濃厚的政治色彩。”

那麼,美學在中國受到普遍關注與喜愛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在葉朗看來,這首先和朱光潛、宗白華等現代美學家的學術風格關係密切。“解放前朱光潛先生的《文藝心理學》就很受大學生喜愛。《文藝心理學》是一本美學著作,朱先生的書寫得很生動、流暢,讀起來有意思、有味道。解放後他寫的著作依然如此。宗白華先生的美學著作的趣味同樣非常強。這個特點對中國美學的普及必然會産生一定作用。”

如果要再進一步追問,為什麼朱光潛、宗白華先生的美學著作會這麼吸引人?葉朗認為其深層原因是中國的文化、中國美學的獨特品質。“中國的文化是審美的文化、詩意的文化,中國的哲學也是詩意的哲學。孔子提倡詩教、樂教,在《論語》中提出‘興于詩,立於禮,成于樂’,強調人格修養中的審美修養與藝術修養。《莊子》這部書就是一首詩。聞一多先生曾指出莊子書的主題就是‘客中思家的哀呼’,而尋找精神家園正是哲學的主題,莊子用詩意的文字表達了哲學的思想。這些特點一直影響到中國文化後來的發展。”正是由於中國文化源頭的詩意特性,使得近現代中國美學也帶上了濃厚的詩意,因此十分吸引人,特別吸引年輕人。

與中國文化的詩意特徵相輔相成的,是中國美學對心靈作用與精神價值的重視。這些特徵也影響到了中國審美文化的發展。葉朗指出,對中國美學與藝術有著精深分析的宗白華先生就非常強調中國藝術是一個虛靈世界,一個永恒的靈的空間。“宗先生強調中國藝術是最心靈化的藝術,希望學者們重視中國藝術品中非物質化的一面,與‘道’可以整合的一面。”

中國美學重詩意、重精神,看似很務“虛”,但其精神旨歸卻是人生境界,並且滲透入百姓的日常生活,進而融入民族性格的血液當中去。因此比之西方純學術的研究,中國美學又似乎很務“實”。葉朗先生就認為,中國老百姓往往在很普通、很平淡的生活中著意營造美的、詩意的氛圍,這其中體現的正是中國美學的精神。因為中國美學不是書齋裏的純學術研究,它滲透到民族精神的深處。“孔子強調藝術要參與塑造人格,進一步還要參與塑造整個民族的精神,從孔子開始中國文化逐漸形成了人生境界的學説。馮友蘭先生曾説過,中國傳統哲學中最有價值的就是關於人生境界的學説。我認為這一點非常正確。哲學要提升人生的意義與價值。美學同樣是這樣。”

現在,世界美學大會在中國召開,葉朗希望能夠把中國美學的這些特殊品格顯示出來,讓國際社會認識到中國美學的獨特價值。

中國美學的創新要“接著講”

北京大學從蔡元培擔任校長時就開創了重視美育、重視美學研究的傳統。蔡元培在北大親自講美學課,成立書法研究會、音樂傳習所,把徐悲鴻、蕭友梅等有名藝術家請來當導師,這對北京大學影響很大,對中國的現代教育影響也很大。“蔡元培、朱光潛、宗白華等所開創的美學道路是北大一個重要、優良的傳統。我們應該繼承這個傳統,不能讓它中斷了。”葉朗非常看重北大的美學傳統,但怎樣才能繼承這筆寶貴的財富?葉朗覺得,必須要“接著講”。

“‘接著講’是借用馮友蘭先生的説法。學習自然科學,不一定要讀最古老的科學著作,不一定要‘接著講’,研究最新的成果就可以了。但學習人文學科必須要‘接著講’。學人文學科而不讀經典,絕對學不好。”葉朗認為,中國美學“接著講”就是站在21世紀文化發展的高度,吸取20世紀中國學術積累的成果,吸收蔡元培、朱光潛、宗白華、馮友蘭、熊十力等學者的學術成果,尤其要從朱光潛、宗白華先生“接著講”。“之所也特別強調朱先生,主要是因為他更加重視基礎性的理論工作,重視美學與人生的聯繫。朱先生突出了對‘意象’的研究。這些對把握未來中國美學的宏觀方向都很有意義。宗白華先生同樣重視‘意象’的研究,重視心靈的創造作用。他從文化比較的高度闡釋中國傳統美學的精髓,幫助我們捕捉到中國美學思想的核心和亮點。他的許多深刻的思想可以源源不斷地啟發今後的美學史、美學理論的研究。”葉朗説。

就在去年,葉朗出版了新書《美學原理》,是黑白插圖本。之後他又出版了彩色插圖本的《美在意象》。這兩本書文字相同。葉朗在其中提出了自己的理論框架,這個框架有3個核心概念:意象、感興、人生境界。“其實美在意象的思想在朱光潛、宗白華先生那裏都已經有了,但沒有講得很一貫、很清晰。我把它清晰化了。命題的清晰和提煉也是一個發展的過程。圍繞這3個核心概念,美學中很多東西都獲得了新的意義。”

不過葉朗的想法並未止步于美學理論的研究,他還希望借美學大會的東風,把北京大學打造成中外美學與藝術交流的平臺,推動創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美學學派。在十多年前的著作《胸中之竹》中,葉朗就提出了創建美學學派的問題。在葉朗看來,上世紀50年代的美學大討論雖然有美是主觀的、美是客觀的、美是主客觀的統一、美是客觀性和社會性的統一等不同的觀點,但這些還不是學派。他説:“學派形成有幾個標誌:一是有自己的理論觀點和理論體系,有一個比較穩定的理論核心;二是有獨特的治學風格;三是要有創造性的學術成果;四是要有一支優秀的學術隊伍。歷史上有生命力的學派總是從某個側面反映時代精神和民族精神。在我國的美學領域,上世紀50年代雖然有了學派雛形,但不能説已經有了真正的學派。現在的歷史條件發生了深刻的變化,使得在學術領域創立新的學派成為一種需要,同時也有了現實的可能。”

現在,在葉朗教授和朱良志教授的帶領下,北大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已啟動了多卷本中國美學史和多卷本中國藝術批評史的編撰工作,這兩個項目將填補中國藝術批評史的空白,對於中國美學的研究也將是一個極大的推動。

時代的困惑與要求

在訪談中,葉朗一方面強調繼承中國美學的傳統,另一方面則非常重視美學研究的現實品格。在他看來,當代社會物質豐富、科技發展,但精神生活卻常常被忽視,人類面臨著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相脫節的危機。這種狀況也導致了藝術作品中低俗、媚俗的作品大量出現。面對當下一些無聊的電視節目與低俗的網路文化現象,葉朗認為這些作品對青少年的健康成長極為不利。對於忽視精神生活的傾向,葉朗引用了200年前黑格爾的一段話。黑格爾當時説:“現實上很高的利益,和為了這些利益而作的鬥爭,使得人們沒有自由的心情去理會那個較高的內心生活和較純潔的精神活動,以至於許多比較優秀的人才都為這種環境所束縛,並且部分地犧牲在裏邊。”葉朗説,黑格爾那個時代(19世紀初期)重物質輕精神的現象在21世紀又重新出現了,而且更嚴重,物質的、功利的、技術的追求壓倒一切,而精神的活動與追求被忽視、冷淡、擠壓、驅趕。“這樣下去,人就會成為‘單面人’,成為沒有精神生活和情感生活的單純的技術性、功利性的動物。這非常危險。現在,從物質的、技術的、功利的統治下拯救精神已成為時代的要求與呼聲。我覺得中國美學應該回應這個時代的要求,更多地關注心靈世界和精神世界的問題。這一點正好回到中國傳統美學的特質,因為中國傳統美學恰恰十分關注精神價值,關注人的心靈世界。”

面對時代的呼聲,葉朗在自己的著作中進行了相關的回應:“意象、感興、人生境界這三個核心概念最大的特點就是重視‘心’的作用,重視精神的價值。審美活動可以從多方面提升人的文化素質與品格,但最終是拓寬人的胸襟,涵養人的氣象,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引導人去追求一個更有意義、更有價值、更有情趣的人生。”

葉朗指出,在做好美學基礎理論工作的同時,還要開展好學校美育、社會美育的工作。“美育不能限于傳播書本知識,而是要塑造人格,營造一種健康的文化環境。”

在北京大學,為了給學生營造一個良好的校園美育氛圍,北京大學美學與美育研究中心和北京大學文化産業研究院近年來開展了“美學散步”文化沙龍、“美學散步”品味經典等活動,受到了廣大師生的喜愛。葉朗説:“有些人認為我們要讓青少年個性自由發展,不必加以引導,我不同意這種説法。我覺得一些惡俗的、精神狂亂的東西不能讓它進校園,我們還是應該把文化經典介紹給學生。青少年正在成長中,沒有豐富的生活經歷,不好的東西會給他們帶來負面影響。有人説,時代不同了,青年人接受不了傳統的東西,但實際並非如此。白先勇先生的青春版崑曲《牡丹亭》在北大百年講堂演出時,我覺得其氣氛是有百年講堂以來最熱烈的。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我們大學生的血液中依然存在著中國文化的基因。”與上述態度相應的,葉朗也反對惡搞經典。在他看來,改編經典可以,但不能損害它們的經典品位與精神價值。“文學藝術經典不是屬於哪個人的,而是屬於整個民族,它們和民族的深層氣脈緊密相連,因此我們不能允許哪個個人對它任意糟蹋。要抵制這些惡俗的現象,在整個社會加強美育就非常必要。美育伴隨人的一生,不僅僅使受教育者增加知識,而且要引導受教育者追求人性的完滿,追求一個有意味、有情趣的完美人生。”

在葉朗看來,中國美學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引導人們去追求一個詩意的人生、創造的人生、愛的人生,從而享受“現在”,真正回到人類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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