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明有一個頗為瘮人的比喻,將讀書比作磨刀,在他看來,“刀磨利了,既砍不了柴,更不敢殺人,只有在內心點燃柴薪,向敵人舉起大刀”。順著這個路子説,如果書房就是他的磨刀房的話,李公明也應該是廣州城中手持利刃之人,因為他家中的書,實在太多了。
一進門,視線完全被高高堆起的書擋住,狹長的走廊兩側全是書架,中間的走道,也被幾排低矮的移動書架佔據。椅子上堆的也是書,客廳裏沒有沙發,根本沒有喝茶聊天的地方,可以説,客廳完全沒有客廳的模樣了。如果書架上沒有女主人精心買回的小布偶裝飾,這屋子更像是一間資料室。
客廳勉強擺下了兩張書桌:一張是李公明的,另外一張供太太李行遠使用。夫婦兩人都執教于廣州美術學院美術史係,書是幾十年來一起積攢下來的。不過,用李行遠的話説,她買的書,數量要少一點,如果這間“書房”由她來做主,“家裏的書,不會多成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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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際上是一家人在書縫裏生活的實例。主人盡可能地找出地方來放書,屋子裏靠墻的空間,基本上被書架佔據,原來的廚房也改為藏書室,被書塞得滿滿的,僅留出一條通道,方便取書;廚房則被移到樓上。同樣酷愛讀書的兒子的臥室也被他自己的書塞滿,一堆書對他已成包圍之勢。
“書不能再多了!”李行遠説,書滿為患成為他們最為頭疼的生活問題,但是,買書成癮,卻又剎不住車。
“我們在台灣做訪問學者期間買的書,共十四箱、三百多本,今天剛剛又到了一箱。本來都是集中在一兩次寄出的,卻還有四箱沒有到,真是揪心。”他們發現,在台灣買書,好書多,價格與國外書相比也不太貴,日治時期出版的各種台灣研究文獻在內地不易見到,在台灣的小書店卻可以淘到,這一點讓他們很興奮。不過,這些書怎麼擠進這間已經十分擁擠的屋子呢?
實際上,這套房子是2004年為了解決書的安置問題才買的。當時,在美院的房子已經有120平方米,但還是不夠用,於是買了現在的這套,由於是頂樓,附送了閣樓,面積相比過去要大了一些,誰知一搬進來就發現,還是不夠用,很多書都沒法開箱,只有搬到學院的工作室,分流走一批。
“我們想了各種辦法,先是專門找到工廠定做了書架,隔板專門選用的是厚實木料,要能受力,書櫃也比一般的要深,為的是能放下兩排書。後來,我們發現,旋轉樓梯上方的空間可以利用,就找來工人,動了大工程,架起了一座鋼橋,一下子解決了上千本書的安置問題。”鋼橋要足夠穩固才行,這也是當時工程施工的要點。李公明説,當時住在美院,就有同事跟他開玩笑説,住在他的樓下,一點安全感都沒有,不知道哪天天花板就被他的書給壓垮了。
鋼橋上也裝了欄杆,欄杆和書架之間,剛好可以放得下一把椅子,找到一本書,坐下來便可以讀了。由於家中的墻壁儼然已成了書墻,畫實在是找不到地方可挂,只能斜靠在書架邊上。
儘管屋子裏書多成患,卻絲毫不混亂,書一本本地摞起來,書脊大多朝向同一邊,方便搜尋。“寫東西時,要用到哪一本,也能找到,不過,有時也會買重了。”從1986年開始,他們開始編書目,至今已經有了幾大本編目冊;2009年開始同時輸入電腦,雖然工作量大了,但也是一樁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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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明收書沒有受學科概念的囿限,歷史、哲學、人類學、社會學、經濟學、法學、美學以及天文、地理、物理等專業的書照收不誤。每週,他都會應約為《上海書評》寫一則“讀書記”,可謂旁徵博引,並且不少書都是新近出版物。除此之外,他也是活躍的時評作者,積極就廣州河涌整治、恩寧路拆遷、BR T之爭等發表言論。
李公明形容他讀書的過程,就像一朵雲推動著另一朵雲、一顆子彈頂替另一顆子彈,互相牽連。
“書無不可讀的心態,使自己走向寬容與多元。”正因如此,他買書沒有僵化的原則和目標,也不在意是否是善本,到底有沒有收藏價值,“有人説我是嶺南藏書家,我實在不敢當,我在客觀和主觀上都不符合藏書家的標準。”
和其他專注于某一個領域研究的學院人不同,李公明認為自己讀書,是為了行動,“大時代的讀書人,即使是蝸居書室,又豈能無動於衷?”在一篇談讀書的文章中,李公明説,有些學者一輩子皓首窮經,連最基本的價值判斷都解決不了,用以前的話來説,就還是“政治上的糊塗蟲”;有些人只懂讀書而遠離了生活中的感性、本能,或以意識壓抑身體、以戒律禁錮心靈,最後落得個“市場上的斯賓洛莎”。這些人都是讀書不得法,把人讀壞了。
在他眼中,“以讀書和寫作作為一種介入社會、批判現實、追求價值理性的生活方式,才是真正有立場、有意義的讀書生活。”所謂的文人讀書的雅致、有百萬身家的藏書者的洋洋自得、商賈們的附庸風雅、只懂尋章摘句的學者們的營營茍茍、以讀書為獲取學位敲門磚最後奔向仕途的可憐蟲,統統都只是雞零狗碎。
李公明認為,讀書就像磨刀,就像看地形,看天氣,做這些事情,並不只是讀書這麼簡單,我好像總在等待什麼、密謀著什麼,“有時候,我甚至會突然冒出《紅岩》裏那個裝瘋的共産黨人華子良喊出的接頭暗號:‘讓我們迎接那個偉大的日子吧!’———讀書也是一樣,是為了迎接一個偉大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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