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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日本主義”的思考(一)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5-25 00:24:09 | 文章來源: 潘力的部落格

文/潘力

自1860年至1910年前後的大約五十年間,日本工藝美術品以其獨特的造型手法與華麗的色彩對歐洲美術産生了巨大影響。1867年出現在巴黎萬國博覽會上的日本工藝美術品在歐洲掀起了空前的日本熱,即“日本趣味”([法]Japonaiserie),此後,這股熱潮以席捲之勢橫掃歐洲大陸,影響甚至遍及北美和澳洲。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隨著歐洲學術界研究的深入,開始將日本美術對西方的影響統稱為“日本主義”([法]Japonisme)。“日本趣味”主要指對日本器物的造型、色彩等視覺元素的關注和興趣;“日本主義”則是透過異國趣味的表面形態,看到新的造型原則和材料技法,及其所蘊涵的獨特的美學精神乃至世界觀。

日本美術所體現出的單純平展的色彩、細膩流暢的線條和簡潔明朗的形象,與自古希臘以來建立在理性主義基礎上的西方美術樣式形成了鮮明對照,東方式的感性體驗為反對學院派的藝術家們提供了一個可操作的現實樣板,從整體上催生了西方的藝術趣味、審美特質和表現手法的變革,這是東方藝術第一次正面與西方藝術相遇並對其現代化進程産生巨大影響。始終對日本美術保持巨大熱情的英國畫家惠斯勒在1885年著名的《十點鐘演講》中,將日本美術與古希臘美術相提並論:“改寫美術史的天才再也不會出現,美的歷史已經完成——這便是巴特農神廟的希臘大理石雕刻,是富士山腳下的葛飾北齋以鳥類為飾的折扇”。儘管這種聯繫不乏個人的感情因素,但卻生動提示了西方藝術的理性精神與東方藝術的感性樣式的相互影響與融合直接推進了世界藝術的發展。

在歐美和日本,對“日本主義”已經研究有年,擁有一批專門學者,並取得了系統成果。1988年由巴黎奧賽美術館和東京國立西洋美術館等機構聯手策劃、在巴黎和東京舉行的大型巡迴展“日本主義展——19世紀日本對西洋美術的影響”,使“日本主義”成為婦孺皆知的詞彙。但是,對於這一東西方藝術交流的重要史實的研究,在中國美術界至今尚未真正展開。

宏觀地看,日本美術對歐洲的影響大致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自17世紀至19世紀初,主要是通過荷蘭將日本的陶瓷器、漆器等大量輸出到歐洲,其時正值巴洛克與羅可可時代,與當時進入歐洲的中國工藝品一樣,日本工藝品的裝飾樣式也被大量吸收到巴洛克與羅可可華麗的室內裝飾中。但這種模倣還停留于表面階段,歐洲的藝術家們並沒有從本質上真正領會日本美術的精神所在;第二階段自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為止,伴隨著現代物質文明對人性以及環境的威脅,導致文藝復興以來西方文化對自身的再認識與重建,外來文化成為他們修正自我的一個重要源泉。在現代歐洲世界觀的轉型過程中,日本文化的本質精神開始成為新的藝術道路的參照係。

一、從“日本趣味”到“日本主義”

作為遠東島國,日本最早為西方所知的時間應追溯到1543年葡萄牙人的航海船漂流到日本種子島。1600年荷蘭人開始對日貿易,是歐洲諸國中最早對日本展開貿易活動的國家,日本美術品也是以荷蘭為最初的窗口開始了對歐洲的輸出和傳播。在最高潮的1652年至1683年的三十餘年間,日本共向歐洲出口了約一百九十萬件瓷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被日本人視為廢紙的浮世繪版畫在這股出口浪潮中,被作為包裝物和填充物而隨陶瓷器飄洋過海去到了西方。此外,飾有泥金紋樣的漆器也是當時出口的熱門商品,荷蘭東印度公司大規模向歐洲展開日本漆器貿易,英文單詞“Japan”(漆器)也由此成為“日本”的英文譯名。

色繪吉野山紋茶壺 17世紀後期 陶瓷 高35.7 cm 口徑30.1 cm

鳥鷺紋磨漆手箱 19世紀 6.3×30.5×24.5cm 大英博物館藏

桃形銅罐 19世紀 15.2×22.5×14.8cm 倫敦維多利亞博物館藏

大量浮世繪版畫被作為陶瓷器的包裝物和填充物,飄洋過海去到了西方。

1867年巴黎萬國博覽會日本館

1867年巴黎萬國博覽會日本館的茶道表演

1854年,以佩裏將軍為首的美國東印度洋艦隊徹底打開了日本封閉的國門,進一步加速了日本美術品向海外的輸出,佩裏將軍本人就將大量的日本美術品攜帶回美國。1859年赴日的英國總領事拉瑟弗德·沃爾考克爵士也收集了大量日本美術品帶回國內。隨著外交人員不斷帶回各式各樣的日本工藝美術品,在歐洲引發了收藏日本美術品的熱潮,並出現了許多專程到日本直接收購的商人。

當時,世界範圍的各類展覽和博覽會也對日本美術走向歐洲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法國駐日公使的遊説下,江戶幕府參加了1867年巴黎萬國博覽會,包括浮世繪版畫、和服、鎦金漆器、陶瓷器、銅器在內的1356箱展品在巴黎銷售一空,後來應主辦方要求又追加提供百餘幅浮世繪版畫出售,由此將大量的日本工藝美術品留在了法蘭西,這次萬國博覽會成為“日本主義”席捲歐洲的發端。

1870年代,有關日本美術的專業論著開始陸續出現。美國美術評論家吉姆斯·傑克遜·吉爾韋斯于1876年出版了《日本美術一瞥》,這是第一本出自專家之手的論述日本藝術的著作,不僅在美國也在歐洲産生了廣泛影響;法國文學家埃德蒙·德·龔古爾曾以極大熱情收集18世紀法國與日本的美術品,他在1891年與1896年前後出版了《歌麿》、《北齋》兩部著作,成為介紹日本藝術的主要人物;法國美術評論家路易·貢斯也是熱衷於日本美術品的收藏家,他撰著的兩卷本《日本美術》于1883年出版;1886年又出版了英國人威廉·安德森撰寫的《日本的繪畫藝術》。

據不完全統計,當時西方出版的有關日本美術的各種出版物超過了一百四十部。這些書籍在很大程度上促進了西方世界對日本美術的認識和熱愛。此外,隨著日本對外開放的進程,1900年,在巴黎出版了由日本帝國博物館編譯的《日本藝術史》,系統、詳盡以及涵蓋內容之廣泛是此前的任何出版物都無法比擬的。這是日本歷史上第一次在歐洲出版藝術史類書籍,也是日本第一次向西方社會主動介紹自己的藝術。

法國美術評論家路易·貢斯撰著的兩卷本《日本美術》于1883年出版

當時西方出版的有關日本美術的各種出版物超過了一百四十部

法國學者吉妮維爾·拉甘布勒夫人通過對日本與西方藝術關係全面、深入的研究,將從“日本趣味”到“日本主義”的發展過程概括為以下四個階段:

一、在折中主義的知識範疇內導入日本式的主題內容,與其他時代、其他國家的裝飾性主題共存。

二、對日本的異國情調中自然主義主題的興趣與模倣,並逐步將其消化吸收。

三、對日本美術簡潔洗練的技法的模倣。

四、對從日本美術中發現的原理與方法的研究與應用。

事實上,日本美術自19世紀初期就開始在歐洲漸成氣候,即使從傳統學院派繪畫中也可以看到某種日本趣味的痕跡。新古典主義代表畫家安格爾(1780—1867)雖然追求以現實為基礎的精確塑造,但“他對現代藝術的發展做出了某種特定的貢獻。…… 安格爾把古典的明晰和浪漫的美感結合了起來,使用的是一塊既輝煌又雅致的調色板”。所謂“浪漫的美感”,當時可以令人聯想到尾形光琳和喜多川歌麿的風格。

安格爾的學生阿摩利·迪瓦爾在“日本主義”最盛期的1878年發表的《安格爾的畫室》一文中的記述時常被引用:“安格爾在六十年前就讚美過據信是近來年輕新派發現的日本繪畫,具體實例可見《裏維埃爾夫人肖像》與《大宮女》。關於這些作品,當時有批評家指出其令人聯想到阿拉伯和印度手抄本中被施以彩色裝飾的素描”。儘管無從考證安格爾當年讚美過的日本繪畫,但他作于1814年的《大宮女》顯然通過有意識地拉長人體軀幹,強化輪廓線的流動感,近似平涂的筆觸儘量消除陰影,以及明亮的色彩和精緻的細部刻畫,營造出富有裝飾性的東方趣味。

安格爾《大宮女》1814年 布面油畫 91×162cm 大英博物館藏

最早將日本美術介紹到法國的美術評論家埃內斯特·西諾(1833—1890)在他發表于1878年的長篇論文《巴黎的日本》中,詳細描述了1867年巴黎萬國博覽會以來日本美術品的收藏以及對法國藝術的影響:“儘管(日本美術的影響)是潛在的、更為隱形的,但這種作用確實存在。事實上,日本美術趣味在巴黎確實已經紮下了根,在愛好者與社交界的人們中傳播,後來通過我國的畫家,這種影響擴展到了工藝美術。……這種狂熱如同在導火線上飛馳的火焰一般,迅速蔓延到所有的藝術工作室。所有的人都對構圖的意外性、形態的巧妙性、色彩的豐富性、繪畫效果的獨創性以及為了達到這種效果而使用的手法的單純性讚嘆不已。”

法國美術品商人塞穆爾·賓(1838—1905)也是當時急速蔓延的日本主義熱潮中的主要人物之一。他曾于1880年訪問日本,到各地收集日本工藝美術品。他自1888年至1991年間,以法、英、德語出版了共三十六期題為《藝術的日本》雜誌,是當時規模最大、影響最廣泛的出版物。包括彩色印刷在內的大量圖片以及專題論文,系統介紹了從浮世繪到陶瓷工藝、建築以及歌舞伎等各種日本藝術樣式。塞穆爾·賓于1895年將他經營的“東洋美術品店”改名為“新藝術沙龍”,這是在當時首次提出“新藝術”的概念,並由此成為後來“新藝術運動”的名稱。

必須指出的是,歐洲人對日本是有選擇的,換句話説,“日本主義”並不是日本文化對西方文化有意識的主動出擊,而是以歐洲人的眼光判別好惡、在以他們的喜好購買收藏的工藝品的基礎上形成的,或者説是西方文化在療治自身病痛的過程中尋找到的一劑來自東方的草藥,以西方標準産生的“日本主義”由此決定了它的特殊性格。在研究這一現象的過程中可以發現,“日本主義”只是在造型手法和觀念上對西方美術提供了啟示,並非思想文化意義上的本質性顛覆。

(左)法國美術品商人塞穆爾·賓(右)1888年《藝術的日本》創刊號封面

1888年至1891年間出版的月刊《藝術的日本》合訂本

塞穆爾·賓經營的“新藝術沙龍”

(未完待續)

轉引自[英] M·蘇立文《東西方美術的交流》,陳瑞林譯,江蘇美術出版社,1994年版,第264頁。

參閱[日]山田智三郎:『浮世絵と印象派』,至文堂,1973年版,第12—13頁。

參閱[日]小林利延:「日本美術の海外流出」,『ジャポニスム入門』,思文閣出版,2004年版,第14頁。

參閱[日]小林利延:「日本美術の海外流出」,『ジャポニスム入門』,思文閣出版,2004年版,第18頁。

參閱[日]大島清次:『ジャポニスム──印象派と浮世絵の周辺』,講談社,1992年版,第59—60頁。

參閱[日]馬渕明子:『ジャポニスム──幻想の日本』,ブリュッケ,2004年版,第10—11頁。

[美] H·H·阿納森:《西方現代藝術史》,鄒德儂等譯,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年版,第5頁。

參閱[日]高階秀爾:『日本美術を見る眼』,岩波書店,1993年版,第187—19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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