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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曾訪談:俯仰今古 寄傲丹青(上)
藝術中國 | 時間: 2009-09-09 11:30:05  | 文章來源: 張公者部落格

俯仰今古 寄傲丹青(上)

◇ 時間:2009年8月19日晚

◇ 地點:北京·范曾書房



當代畫壇,名家紛紛而是,而范曾先生是真正的大名家,名下無虛。何以見得?記者在採訪之餘,約略總結為范曾“十最”:

一、范曾是當代畫家中文化底蘊與學問最好的一位畫家。

二、范曾是當代擁有崇拜者最多的畫家。所到之處,如“明星大腕”,備受簇擁。

三、范曾是目前書畫界中字畫價格最高的畫家之一。

四、范曾是當代畫家中納稅最多的畫家—這絕不僅僅是因為他的畫賣得最多。

五、范曾是當代被造假畫最多的畫家,據説有五百萬張范曾假畫。

六、范曾的畫是當代作為貴重禮品被送禮最多的畫家。

七、范曾是當代畫家中爭議最多的畫家。所謂“名滿天下,謗亦隨之”。

八、數十年清晨五點即起床讀書的畫家,並世恐無第二人。

九、與范曾來往的皆各界頂級人物。可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十、范曾是當代文化界的狂狷之士。子曰:“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范先生有是焉。

張公者:中國古代的畫家,尤其是宋以後文人畫的濫觴,畫家首先要會寫字,而且寫得很好,往往都是大書法家,同時在詩文方面也是很有造詣。到了20世紀,基本延續了這個傳統,包括一些留學歸來的學習西方繪畫的畫家,像徐悲鴻先生是大書法家,文筆也好。到20世紀末,還有一些老先生是能夠做到詩、書、畫兼能。而當代的中國畫畫家,往往字都不過關,詩基本不會作。

范曾:我曾經講過一個關於中國畫的八字箴言,就是中國畫“以詩為魂,以書為骨”,為什麼講這八個字呢?中國畫從它的發展歷程來看,在唐以前還離不開一個“匠”的問題,包括吳道子在內。當然王維以後不同了,可是王維的畫,蘇東坡看過,所以有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之説。董其昌就沒見過,董其昌一輩子就希望能看到一張王維的畫,可是一直沒有能夠如願。他根據蘇東坡這些人的講法,測定他的畫大概是個什麼樣子。那麼到了五代,董源他直承唐代王維這個系統。我想中國畫的進步,和文人的直接參與有極大的關係。能夠代表中國畫最高境界的還是宋以後的文人畫。那麼人家就會提出來,工筆畫難道不能代表中國畫的水準嗎?也不是這樣,當工筆畫真的能畫到像宋人畫冊裏面《紅蓼白鵝》水準的話,也是非常富有詩意的。可是畫工筆畫的人,往往容易落入一個形式的窠臼,很難跳出來。他們有時候不太會做減法,做加法的比較多。

張公者:中國畫的內涵深邃,也是緣于它的文化滲入、文學性。我們今天提到中國畫,還主要是指中國古代的文人畫。宋畫已經顯現出文人畫的端倪,唐代人物題材繪畫雖是中國畫的另一座高峰,但不能代表中國畫的主體。

范曾:我們説整體的能夠代表中華民族水準的,應該是宋以後的文人畫。那文人畫有個先決條件,它和現代很多號稱“新文人畫”的有一個根本的不一樣,就是現在的新文人畫家他本身不是文人。如果談到文人畫,過去的文人,往往是在翰墨之餘,硯臺裏有剩墨,因著自己的學養,隨性之所至。古時文人一般寫字沒有寫不好的,明朝任何一個文人到現在都是書法家,可以這樣講。書法和繪畫有一種血緣關係的,他用的是剩墨,隨便畫幾筆就很有意味了,畫與詩文的意蘊是相通的,富有詩意,這種東西是沒有文化修養的人做不到的。文人畫,根據我的先姑祖陳師曾所談中國文人畫,講文人畫要在畫外看他的修養。今天的文人畫家呢,就在形貌上想弄一些東西,可也不一定是文人畫。其實文人畫是很內在的學養的流露,而不是外在的、附加的一個畫面的什麼東西,也不講畫上題一首古人的詩就叫文人畫了,兩回事。我們就是要深入地探討文人畫。“以書為骨”就講一個畫家,他書法不行的話,終究不能成為一個大畫家。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裏論謝赫的六法説:“夫應物必在於象形,象形須全其骨氣。骨氣象形,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最後歸屬它的載體是用筆。那麼這個本何以立,要本于內心的立,而落實到紙上是筆墨。就是 “詩魂”和“書骨”的一個內在的關係。張彥遠其實談得已經非常透徹了。我們現在懂這個道理的人,嘴上説懂,可是實際上不是一個很簡單的過程,而且我們有些畫家太急於求成,還沒有畫到什麼水準的時候,就想標新立異,其實標新立異和西方的後現代主義有共通之點,就是先有一個主義,橫梗在胸中。橫梗在胸中這個東西呢,成為一個“法障”—這個佛家講的“法障”,“法障”是什麼?你製造的東西並沒有化為現實,而成為你認識現實和表現現實的障礙。那麼這種陷入“法障”,很難説真正能達到一個境界,更談不上隨興之所至。文人畫隨興之所至,它非常強調偶得,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俯仰之間,不亦越乎萬里之外”,俯仰之間的事情。

張公者:“妙手偶得”、“俯拾即是”,這些是需要前提的,是在長期的學習積累中才能“偶得之”,沒有前期的刻苦準備是做不到俯仰之間。

范曾:所以我説一個真正好的藝術家,尤其是好的文人畫家,他要做到三點,就是智、慧和靈。這個智呢,就是好學,你只要好學,你就有智。古代的這個“智”和知識的“知”是一個字,好學一定有知識。可這個還不夠,你有沒有慧根,就講你有沒有這個根性,有沒有悟性。這個慧根呢,我想對每個人來講都是有的,問題是你發現沒有。這個慧根存在你身內,就是與生俱來的審美能力。馬克思講過,一個馬車夫和一個哲學家的原始區別,還沒有白狗和黑狗的區別大。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講只要不是白癡,那麼基本的DNA和RNA都是會給你一種與生俱來的審美判斷。天地有好生之德,它不僅給你血肉之軀,還包含著人類發展到今天如此智慧的可能,而這個可能是一種基因,慧根不是唯心的東西,那在於你發現和不發現。有智、有慧了,你是不是有靈?如果講做一個真正的大畫家,他必須有靈,這個靈就使你能夠超越自我,也超越前人。這個靈它是一個不可捉摸的,有點恍兮惚兮的存在,這個恍兮惚兮的存在會來到的,可是不一定、不知何時何地、何種境況下來到。就比如古希臘的阿基米德發現水的浮力,他在澡盆子裏洗澡,他下去,突然感到,哦,浮力原來就等於排出水的重量,這就是靈。可是他如果講沒有那種智和慧的積累,這個靈對他是沒用的。任何不研究物理學的人,每天都進澡堂,可是他不會想到這點。蘋果掉在好多人頭上會吃掉,蘋果掉牛頓頭上,他會想到地心引力。當然這個故事西方有人講是後人杜撰的,但我覺得還是賦予了哲理的意義。靈、智、慧,都具備了,那你可能成為一個大手筆。可是大手筆是不是每時每刻畫畫都會這樣呢?不會。

李可染、傅抱石這樣的大家,他的至精至美的作品也是少數,而這個少數作品就決定了他的成就。有時候老鷹飛的比母雞還低,可是母雞沒有一次能飛到老鷹的高度。我們看一個畫家的作品,是看他平生最好的作品,這是他的水準。我們當然看傅抱石的那些蒼莽的、渾然的、博大的境界。你不能拿著傅抱石畫的一個抗美援朝的作品,拿著講這就是傅抱石。李可染也是這樣,李可染後來的代表作有非常精彩的。這種精彩的東西,也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也不是每張畫都能達到的。你也可以拿出抗日戰爭畫的宣傳畫,講這就是李可染的。不,那是他當時在政治三廳,他要革命,他要反對日本帝國主義,他憤怒。可是這個不同於他後來的山水畫代表的作品。代表作、傑作是不會很多的。

張公者:您談到中國畫的進步,和文人的參與有極大的關係。可是現在當代畫家缺乏的就是文化,更缺少文人。那麼中國畫是否會後退?

范曾:中國很大,人口眾多,都會有奇怪的人出現。奇跡總會出現,後退是不會的。

張公者:現在培養畫家的美術學院的學生常常是文化課一般才報考美術學院的。我們今天的中國畫界就是這樣的狀況,畫界文化缺失。

范曾:還不可以籠而統之地這樣講。我總認為中國是個大國,要出現什麼樣的奇人、奇跡都是可能的。而這個藝術水準的前進或者後退,它不體現在一個軍團,一個百萬雄師,而只體現在少數人。因此我們看一個時代進步,不是看總體人數的平均值,這裡面有若干人超越古人,就是在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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