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趙孟頫太深,不如寫他》

藝術中國 | 時間:2016-08-31 17:54:17 | 文章來源:錢江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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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裏,賈母的大丫鬟鴛鴦説:什麼叫做好話(畫)?宋徽宋的鷹和趙子昂的馬。趙孟頫,字子昂,號松雪道人。宋太祖嫡親十一世孫,秦王德芳之後。浙江湖州人。

吳梅影,又一位給趙孟頫作傳者。她説,20多年了,她把他的那些不同版本的,美得不忍直視的題跋、尺牘、書畫,看了又看,嘆了又嘆,讚了又讚。“讀你千遍也不厭倦”,之後她決定要為他做一件事:寫一部最深入到他內心的傳記,於是,就有了這一部《唯余筆墨情猶在:趙孟頫傳》(以下簡稱《趙孟頫傳》)。

她説,他生活的宋代尊重文化,重視士人,這樣的文人環境,以後再也沒能見到。她嘆息,松雪之後,再無松雪。

浙江古籍出版社總編輯壽勤澤,在給《趙孟頫傳》寫的序中有這樣的評價:趙孟頫,是我們索解中國自古以來諸多文化密碼的一個重要人物。

7月30日,是他的生日(書中採九月初十説)。

吳梅影目前在廈門集美大學任教,從《詩經》一路品到了趙孟頫。採訪她的時候,赤日炎炎,她在旅途中,從廈門去往“北宋”,又去“商殷”——心懷著東京夢華,青銅編鐘,赤日炎炎並不是問題;然後又到河南安陽,去親近殷墟。

一路聊著,談到心心唸唸的松雪道人,她感嘆説:“人生都是難的。”又説:“世界會更美好”。

學者吳梅影——

愛趙孟頫太深,不如寫他

吳梅影的那一個趙松雪

吳梅影是趙孟頫的“重度粉”,又是女作家,趙孟頫長得什麼樣?氣宇軒昂,神采煥發,在新的征服者忽必烈眼中,這前朝王孫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據説趙氏皇族子孫一脈,基因優良,都長得偉岸,漂亮。到了宋末,大宋王朝氣數盡了,可趙家的男人,依然長得帥。

讀完《趙孟頫傳》,你能深深地感受到作者愛著她的主人公,因為這種無法割捨的愛,她終於大膽突破了某種特定觀念的束縛,體貼著作為一個人的趙孟頫——他作為趙宋王孫,身在改朝換代的大變局中,不想徹底泯滅自己作為一個個體的價值,於是,他仕了滅掉趙宋的元。而且,他與新王忽必烈的關係非常不錯,他們互相欣賞,他還寫過詩,頌揚忽必烈的功績和風采。他覺得忽必烈的風采氣度,或許跟自己的祖先宋太祖不相上下。每一位給趙孟頫作傳的人,都繞不開這個最敏感的點,這也是趙孟頫一生最大的軟肋。是趙家王孫這符號大於一切,還是個體大於這個符號,從宋亡至今已有800多年,每一位趙孟頫的研究者,都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吳梅影給趙孟頫作傳,從不避諱這些所謂的“仕元污點”,並且,她以一顆渾厚的愛心,深切地了解和懂得,還給我們一個富麗溫柔的書畫家中的積大成者趙孟頫,在新的時代,我們也樂於看到這樣用心的“洗白”,或許董其昌不同意,那也無妨。

這麼説吧,他是趙家王孫,確實仕過宋與元。他十三四歲的時候,當過大宋真州的“倉庫員兼檔案管理員”。南宋滅亡時,他不過二十齣頭。

樓船夜雪,鐵馬秋風,他都愛。你看他的《人馬圖》、《調馬圖》、《人騎圖》、《秋郊飲馬圖》、《浴馬圖》……一個那麼愛畫馬的人,你要求他有一顆不食周粟,徹底隱逸的心,這,不太現實吧?

這麼説吧,譬如吳興(現湖州),他最愛的故鄉,改元“大元”十年後,車來人往,集市繁盛,百姓安定,已然新天地。正如他一生摯友鮮于樞所説,階前綠草,每每春風吹復生。而世間萬事,並無什麼大不了,過不去的。王朝更疊,歷史的一頁,終究是要翻過去的。難道要活生生的人,去為早已腐朽不堪的弱宋殉葬,才不算大節有虧嗎?

從字裏行間讀出吳梅影對趙孟頫的愛,是很容易的事。

吳梅影還打了個比方。“千百年來,人們理直氣壯地認為,忠臣烈臣的書法一定遠甚奸臣劣臣,所以,他們砸了蔡京碑,摘下嚴嵩匾,毀掉秦檜書,但始終沒膽量對趙孟頫書畫趕盡殺絕,為什麼?吳梅影説,因為趙孟頫實在是高,高到你面對他的書畫,心生慚愧的地步。

最後,吳梅影借用了李敬澤説浩然的話,説她心目中的松雪——他,不曾作惡。這就夠了,夠得上稱為一個人。

湖州到杭州的江南心

雖是趙家王孫,趙孟頫卻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他的長相也很江南:清秀、方正、細皮、美髯。他的精神格局,也是江南的。

他是湖州人,他的夫人,書畫家管道昇是德清人。他們每次去元京城大都,即現在的北京,總會水土不服。因為前後幾次在大都任職,他痛失了兩個親人:先是長子趙亮,再是夫人管道昇。他出仕後,一直在出仕和辭官歸故里間徘徊。

湖州和杭州,是趙孟頫呆得最久,也最鍾情的江南。他寫過著名的《吳興賦卷》、畫過《吳興山水圖》,畫過《苕溪漁隱圖》、苕溪,就在管夫人故鄉德清。吳興的家,毀了又建,題名“蓮花莊”。有松雪齋寫書作畫,有鷗波亭與管夫人操琴鬥茶。他與夫人合畫的《鷗波亭圖》,畫中兩男子立於青松掩映之下,山東石旁的小亭,青竹掩映,意態悠然,畫中人之一,是他自己,另一位,是杭州摯友戴表元。從這些畫蹤墨跡中,都可一窺松雪道人的江南心。

心屬江南,連嘴也不能騙人。他到老,都唸唸不忘小時候在吳興過的端午節,最愛吃吳興的粽子。湖州粽子,現在的名氣仍然不小。

他一生書寫過無數遍陶潛的《歸去來兮辭》,他和管夫人真正想歸去終老的地方,就是吳興。

趙孟頫與杭州是怎樣的緣分?他小時候,杭州還是南宋都城,作為趙家王孫,他可以自由出入宮廷,去過賈似道的家,看各種珍稀書畫藏品。入仕元朝後,有十年時間,他在杭州做官,任儒學提舉,這也是他作為一介書生真正想做的事。

杭州的車橋寓舍,便是他的家。

像這幾天這樣的盛夏,杭州蓮荷清香瀰漫,他居於杭州,屋前臨水,樓後青山。上班之餘,會有很多的友人、下屬及晚輩等,到他的寓舍,談古論今,學習求教,詩書作伴。他的兒女們,在這樣的書香氛圍中,漸漸成材。

杭州為官期間,潛心向佛。他與江南高僧中峰明本和尚有很深的交往。在中峰和尚的天目山山中茅棚,禪茶一道,相談歡愉。後來因為靈隱寺,他與西域僧人也耳目相接,常有往來。如今,靈隱寺還懸有他書的“靈隱學堂”匾。他在靈隱寺,還題有楹聯:龍澗風回,萬壑松濤連海氣 鷲峰雲斂,千岩桂月印湖光。

與杭州知己鮮于樞,可謂伯牙子期,相交20多年。鮮于樞是最早買他書畫的人。當年他們在揚州官舍相遇,後鮮于樞在杭州任官,後又辭官,歸隱西湖,57歲亡故。趙孟頫聽聞報喪,連夜乘船趕到杭州,提筆哀痛失聲:“子敬子敬,人琴俱亡。”

他和鮮于樞等幾位老友,在杭州有太多的回憶。這些回憶包括:西湖邊的石凳上旁,他和鮮于樞、週密等人的暢談;在鮮于樞的杭州府第“困學齋”,座中一眾江南才俊的志同道合,興致勃勃;和朋友們在西湖邊賞雪、探梅、飲酒、扶琴之樂。他在杭州書鋪,意外訪得《淳化閣帖》祖本卷,正是從賈似道府中流出的珍貴藏本。

他被忽必烈召,作為人才往大都應選,聚合地也在杭州。到了杭州,他的杭州摯友戴表遠與他相約西湖邊,戴表元告誡他一旦仕元,恐為他人詬病多多。雨雪霏霏之時,戴表元送趙松雪,提筆寫下《招子昂飲歌》,中有“從今作樂拼醉倒,與君相逢難草草”之句。以這裡為起點,他懷著十分矛盾的心情,踏上了備受爭議的仕途。

吳梅影説,宋亡後,臨安改名杭州路,江山易主,臨安不再是首都,但臨安春色,西溪新柳,卻是跨越了朝代,在時間裏美著。就像趙孟頫這個人,淌過歷史這條河,他,以書畫立命,超越了趙家王孫的身份符號,他,是一個大寫的自己。

《趙孟頫傳》

《愛趙孟頫太深,不如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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