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雖然極力反對友友以音樂作為職業,但對於他現在學習音樂,也感到滿意。她覺得音樂不但豐富了兒童的生活,也豐富了成人的生活。音樂就好像詩詞書畫一樣,是靈性的提升。有一天,她聽見友友在音樂室里拉琴,美妙的琴聲使她很驚訝。她不動聲色,在沒有人察覺到的情況下溜進房裏,視線立刻就落在友友瘦瘦長長的手指上。她實在不敢相信它們可以從樂器裏取出這麼動聽的音樂來。她眼光動也不動的停在友友雙手的位置:他已經懂得如何準確地組織樂句了。琴弓正在把生命灌輸到音樂裏。那種組句法縈繞于她的心中,令她久久不能釋懷;它很像演唱會裏唱歌家表演唱腔。很難令人相信,友友只上了幾堂課,水準便已經這麼高,對一個剛剛過了三歲的小孩子來説,這是一個不簡單的成就。那天晚上,雅文好辛苦才等到丈夫回來。她再也按捺不住了。丈夫還來不及脫下大衣,她就衝口而出:“我有件心事要跟你説。”“我知道你會説些什麼,但我得承認你是對的。”雅文的眼睛閃著光芒,跟著説:“我們的兒子應該從事音樂。今天我聽到他拉琴,我完全給他征服了:他有一把能唱歌的琴弓。” “我真高興聽到你説了一些我很久以前就已經知道的事。”他停了一下,滿心歡喜地知道兩個人對於兒子職業的異議,終於可以消除了。 “我知道,你遲早會贊同我的想法。”他半真半假地説。證明了自己意見正確,他興高采烈。“對,友友拉得好,像顆閃亮的星星。”他不得不承認。 友友拉琴已經有了很好的素質:持弓的手法、靈活的指法,和充分掌握的技巧。他記憶力驚人,毫無困難就記牢了所學過的和要記住的樂譜。他集中精神的能力很強,拉琴的時候,整個人都沉醉在音樂裏。雅文留意到,友友練琴的時候,當她走進房裏,他的反應不像其他的孩子,一般都會受到影響。友友卻不會。他只顧拉琴,其他所有東西都置諸不理,直至拉完了那一課為止。雅文曾經接受過歌劇訓練,所以對於友友運弓方面的特殊天賦,至為了解。但當雅文告訴友友,他拉琴時琴弓會“唱歌”,友友實在摸不著頭腦。 “媽媽,這是什麼意思?”友友稚氣地問。 “呀……改天我再解釋給你聽。現在不行。改天,當你大一點的時候。” 友友成為大提琴大師究竟是命運註定如此,還是爸爸的意志?誰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發生的。父母親的文化背景,肯定對他有影響。這點關係重大。 友友從父母那裏第一次聽到和學到的語言是中文。但在巴黎,他接觸到另一種語言。這種文化雙重性,使他留意到自己的種族背景,這個種族注重服從、勤勞、忍耐和紀律。他一年一年地長大起來,但始終不能忘記,自己是在兩種文化中長大的。而這種雙文化的教育對他個性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作用。雅文跟友友談話的時候,從來不當他是個無知的小孩子。她有做母親的人那種智慧,從來不挫孩子的好奇心。友友總有很多的問題要問,每一次他問問題,雅文回答他的時候,都加以解釋,就像跟成年人交談一樣。她告訴他,沒有什麼問題是不重要或愚蠢的,要緊的是引發了智慧的成長就行了。雅文鼓勵友友有好的思想,獎勵他説“真棒,友友,這是個很好的問題。” 就寢時間是和家人共聚一起,分享樂趣的時光。雅文和兩個孩子住的房間,有一張雙層床。友乘睡在床的上層,雅文睡在下層,而友友的小臥床就放在她旁邊。她沒有給孩子講簡單的童話,代替的是問問孩子他們“今天做了些什麼?”她根據他們的答案,給他們忠告和以古代中國綱常去指導他們。她強調仁慈、慷慨及無私的重要,也極力主張以德報怨。她反覆叮嚀説:“要努力不懈,以積極的態度去看人生。” 當孩子沉重的眼皮慢慢地閉上,“要努力不懈,以積極的態度去看人生”的叮嚀也潛移默化,隨他們進入了夢鄉。不過,雅文睡不著。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在漆黑一片的房裏,從記憶中尋找往事。現在,她可以心境平和地回想人生裏早年的日子,當時的日子似乎像個惡夢,不會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