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大樂器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4-11 16:58:45 | 出版社: 江蘇文藝出版社

雅文洗完了晚飯的碗碟,正在用海綿洗擦餐桌。丈夫雙眼從又厚又凹的銀框眼鏡後面盯著她。 “你説得對,孩子很有天才。”他以平靜的口氣開腔。跟著他毫不轉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宣佈:“我要他成為一個音樂家。” 雅文雖然希望丈夫這番突然的表白永遠不會出現,但出現了,也沒有感到驚奇。她很了解丈夫,從過去的點點滴滴,她猜得到他整天想做的事情,遲早一定會去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不過,她還是再試一試。 “你看看,”雅文説:“看看我們日子過得多苦。我們兩個人都學音樂,我問問你,得到了什麼?連生活都沒有保障。” 他毫無表情。她試圖以父親的驕傲去打動丈夫,再補了一句:“你要孩子像我們一樣受苦嗎?” 反問也沒有達到目的。暫時,日子在平靜中渡過。馬家一家人嘗過單房公寓逼仄的環境後,現在能夠享受舒適的雙房公寓,實在很幸運。母親跟孩子睡在一個房間,另一個小一點的睡房是給孝駿用的工作間。很奇怪,他竟然可以把鋼琴、一大堆兒童弦樂器,和一張帆布床通通擠進房裏去。他細心替孩子們編排的珍貴手稿和樂譜,都塞到一個舊衣櫃裏,或者堆放在鋼琴蓋上。每個角落都高高的堆滿了他的手稿。房間雖然小,但馬博士覺得舒服;這是他家裏的私人辦公室。在往後的日子裏,雅文忙於處理家務。不過,丈夫的決定,使她左右為難。丈夫堅持要孩子學音樂對不對?另一方面,她也忘不了友乘在巴黎大學舉行第一次音樂會以後,友友跟姐姐一段談話的情景。那是一個七歲半的演奏者在問她的小弟弟:“我的表演你喜歡嗎?我拉得好不好?” 友友看著姐姐,一雙黑溜溜的眼睛明亮得很。“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拉得好極了……”他遲豫了一下,小心地説:“你很了不起。不過……不過有點走音……” 雅文很欣賞友友為了尊重姐姐的感受,委婉地提出批評的做法。他才不過三歲大!友乘滿心好奇地接受了友友的意見,但追問下去:“我走音很多嗎?”友友以法語很快的答道:“Une petite virgule(不過是一個音撇)。” 奇怪的是友友對那個音樂選段,一個音符也不熟悉!從此以後,每一次友乘舉行演奏會,友友就充當她的“宣傳人員”。在音樂廳的大堂裏,友友數來聽音樂會的人數,興奮地向姐姐報告,替姐姐演出成功感到開心。友友滿身活力,時常會説些話,做些事情使別人開心。難怪,他的名字就是“朋友”的意思。雖然友友處處表現出音樂家的才華,雅文總找得到各種各樣的藉口,不讓兒子以音樂為職業。每一次孝駿勸她“想想吧,想想假如我們連試也不試,對孩子會否不公平”,她就會説“夠了夠了;我是替他著想才這樣做的”。她的心跳跟丈夫的心跳不一樣,但心裏充滿內疚。雅文認為友友學彈鋼琴就夠了,不過既然友乘已開始學第二種樂器小提琴了,為什麼不讓友友也有同樣的機會呢?況且,他爸爸也可以教他,樂器就用現在友乘已經不合用的兒童小提琴,和她用過的樂譜,就好像弟弟妹妹穿哥哥姊姊用過的衣服一樣。但是爸爸看得出友友雖然拉得很好,他對小提琴顯然沒有真正的興趣。馬博士感到困惑。強迫孩子學音樂有違自己的教學原則,那就是喜歡音樂才學音樂。當小友友對他説“我不喜歡小提琴的聲音,我要件大樂器”的時候,問題解決了。為了鼓勵自己天才橫溢的兒子,馬博士對友友説:“不管怎樣,我替你弄一個回來。”但他提醒友友:“你得注意,你拉了大樂器以後,就不能再拉小提琴了。不要在一個月以後告訴我,你改變了主意。” 友友對父親説話的堅定口氣非常了解,知道他是很認真的。 “我一定會拉大樂器的。”友友充滿決心地説:“一定不會改變主意的。” 馬博士很有耐性地把大提琴的撐腳拴在中提琴上,臨時造了一件“大樂器”出來。這總算滿足了一個三歲大的小孩子吧。這是馬博士的想法。友友卻更清楚自己要些什麼,這在他和爸爸去聽音樂學院音樂會的時候就證明了。友友坐在音樂廳裏,完全沉醉在他所聽到的音樂,也特別留意到他所見到的東西。他從座位上站起來,指著臺上一件很大的低音提琴,對父親説:“我要的就是這個。” “這個你不能要;太大了,你拿也拿不住。” 友友不理會這個。他完全知道他要什麼,也下定了決心要得到它。馬博士見到兒子懇切要求,也想他開心開心,特別是友友表現出來那麼大的自發性和決心,也傾向於同意兒子的想法。不過,他還是擔心友友可能改變主意,友友到底還是個小孩子。他決定拖延幾個月,期望友友忘記了這件事。但友友堅定不移,整天提醒他説:“我什麼時候可以得到那件‘大樂器’?” 馬博士一方面經不起友友的苦苦哀求,一方面對兒子光明的前途也充滿信心,所以就去走訪了當時巴黎很有名的一位小提琴製造家維特洛特先生,問問他的意見。 “給他吧。我很了解友友,他拿不到‘大樂器’的話,會鬧個不停。”“還有,”他補充了一句:“我有預感,將來一定會有好結果。” 兩人最後決定給友友一個大提琴。


雅文當然一直蒙在鼓裏,直至她丈夫把維特洛特先生借給他的十六分之一大的大提琴帶回家,才知道是什麼一回事。她再也忍不住了。她沒什麼可講,也沒什麼可做。她想,如果丈夫要這樣做,那也好,讓他自己去承受後果。友友當然非常開心,開心得跳起來。一個十六分之一大的大提琴,在一個三歲小孩子的眼裏是很大很大的。過了很久很久,友友才對母親講真話,説出他要一件“大樂器”的真正理由,是不想跟友乘競爭,他認為友乘拉小提琴比他好很多。孝駿不想浪費時間,馬上開始教兒子拉大提琴。雖然工作令他疲倦不堪,孝駿仍然每天坐下來,耐心地教友友,要求兒子像他一樣,有紀律的練習,因為紀律與成長是分不開的。孝駿是靠自己努力而踏上成功之路的。他是音樂學教授、小提琴家、獨樹一幟的作曲家,又精通中法文化,當然不容許別人在學習方面雜亂無章。他一開始就為兒子的智慧發展,訂下某些明確的原則。他強調學習要有組織、要精神集中、要記住內容、要不斷練習,而最重要的是要有紀律。練習的時候錯了,還可以接受,但最後演出的時候,可絕對不能出錯。他認為“成功得來不易;一定要訂下確定的目標,一定要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去達到目標。” 訓練友友記譜一直是音樂學習裏很重要的部分。但記憶並不是無意義的事情,它可以使音樂家從樂譜裏解放出來。馬博士把自己研究出來,教兒童學習音樂的方法,運用在兒子身上,他同時也記住“製造音樂”要給人一種愉快的體驗。他教兒子的時候,以身作則,實踐自己訂下的教學原則。友友擁有驚人而神奇的集中力,是音樂訓練裏不可少的。不過,只靠訓練在音樂界製造不了一個“神童”出來。除了訓練以外,幫助友友成功的是他永遠滿足不了的好奇心,他好學,好有成就——他這種好奇心是與生俱來,去不掉的。友友很怕他爸爸,爸爸相信敬畏上帝是知識的泉源。雅文感覺得到兒子是敢怒不敢言,不敢公然反抗,所以時常調解,叫友友不要“憎恨”爸爸。她會跟友友解釋説:“那不過是他應付小孩子的方法。” 當馬博士出門的時候,友友趁爸爸不在家,吃晚飯時就坐在他的椅子上,鄭重其事地説:“我現在是爸爸了。”孩子那個時候本性流露,很輕鬆,笑個不停,所有儀式和禮節都不理。馬博士繼續教友友大提琴。現在,他能教的都教了,是時候給兒子找個更有名氣的老師繼續學下去。他對友乘也一樣,曾經帶她去比利時,跟受人景仰的亞瑟•古米艾斯學習小提琴。他這次也找了一位出名的大提琴家米歇爾•勒潘特女士去教友友。馬博士還沒有帶友友去找勒潘特女士以前,用了巴哈的練習曲給孩子上課,花了不少的時間去改編樂曲,耐心地聽兒子練習。勒潘特女士知道這件事以後,對所選的音樂家不以為然。“馬博士,你為什麼選巴哈給友友拉?巴哈對這樣小的孩子是太難了。” 馬博士沒有回答,勒潘特也認為最好還是不再討論下去。孝駿心裏毫無疑問,友友只要頭一天學習兩小節,就可以很容易就學完整首樂曲了。第二天,學會四個小節。第三天,學會六個小節,如此類推。當他認為友友準備好了的時候,就叫他拉整首巴哈的作品,給勒潘特女士一個驚喜。友友的表演簡直使她眼花繚亂。她教琴這麼多年,從來沒有聽過這麼好的演奏。演奏的人是友友,但她知道這是他爸爸教學方法的成功。友友六歲還不到,就以同一首巴哈組曲和保羅•巴澤萊一首作品的選段作首次演出。音樂會還沒有開始,友友告訴爸爸説,他會拉“整首樂曲”,就是説樂曲的八個部分。他爸爸提醒他説,節目表上只是列出他會演奏一、二段樂曲而已。但友友就是不肯改變主意。 “你不能這樣做,”他爸爸反問他説:“如果你拉整首組曲,時間要比節目表上所列的長很多。那聽眾會就説:‘他的父母是什麼樣的父母,讓孩子這樣辛苦去學習?’他們不會從好的方面看我們,只會認為我們很殘忍。” 友友立刻就體會到爸爸的擔憂,當然不會做些令他痛苦或者是難堪的事情。他想得很快,不花幾秒鐘就有了辦法。 “Bien(好極了)。”他説。“我想到一個辦法。”跟著他就把他的策略説出來。 “我拉完了第一段樂曲的時候,”他開腔説:“你便鼓掌,那觀眾就會跟著鼓掌。然後我拉第二段。拉完的時候,你再鼓掌。每一次我拉完了一段以後,你就鼓掌,直到我把八段樂曲拉完為止。每一次你鼓掌,觀眾就會跟著鼓掌。這樣嘛,人家就不能怪你説讓我拉完整首樂曲,因為我是應他們鼓掌的要求而拉的。” 在這次演奏會裏,友友拉琴拉了差不多一小時。演奏完畢的時候,觀眾瘋狂的鼓掌,大聲叫好。 “你想像一下,”雅文回憶説:“這就是友友的思維——簡直快如閃電。”她跟著笑一笑,加了一句:“他固執的性情,也永遠改不了。” 馬博士完全明白,神童是不能創造的。你可以引導他們,塑造他們,使他們完善——但天才是與生俱來的。有些天才要人家發掘,有些天才就好像一位詩人所形容“生下來就臉紅,看也看不到”。友友一點一滴的進步,都是因為接受了有紀律的訓練。他打從心底裏熱愛音樂,努力爭取到超乎他的年齡,和超乎他所接受到教導的成就。他練習的時候非常盡責,而當“練習”受到讚賞的時候,他就好像其他小孩子受到鼓勵時一樣的開心。雅文仍然不相信丈夫為友友所選擇的路是對的。但馬博士對於自己的信念,從來沒有動搖過,認為自己是正在培養一位成長中的音樂大師。他認為自己有責任盡力引導兒子,去達到自己為他所訂的目標。他知道一個真正早熟,智商又高的孩子,應該在不受常規要求的環境下長大;他知道音樂訓練應該在孩子年紀還小,還聽教的時候就要開始。他也知道自己所負的責任不輕。友友所走的路一定會迂迴曲折,不過走完以後,他會跟大部分的同輩相距千里。馬博士為兒子選擇了一條孤獨的路,不過他相信友友最後會爬到一個令人羨慕的頂點,衝入星群裏去。其實,雅文和丈夫的背景,對於完成這項任務,資格方面肯定是綽綽有餘。而這一點正是成敗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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