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滿4歲時,父親做生意攢下的錢已能買下我們在赫恩山租的房屋。房子位於“科恩希爾的斯坦達德”(Standard in Cornhill)的南面四英里處;周圍樹木常年蔥蔥郁鬱、枝繁葉茂,仿佛將房子與周邊世界隔離開來。房子的設計唯一齣彩處,就是哥特式的輝煌,近來深得富裕的鄰居艷羨。他們任由大樹繁茂的枝葉遮掩房屋,這樣過路行人就不會受到驚嚇了。我也可以在福克斯客棧(Fox tavern)和赫恩山站之間的路上來回遊蕩,想像自己年滿4歲。我們的房子位於村落最北邊。村子裏所有的房子都建在赫恩山的頂部或凸起的圓頂處,才巴掌大的地方。根據我的理解,山上的雪來自勃朗峰(Mont Blanc)的山頂,以此推出,這一小塊地方也是勃朗峰的一部分。然而,在地勢緩和、到處都是黏土層的倫敦,這個山坡顯得比較陡峭:東邊是查孟尼峽谷(valley of Chamouni)(也可以説是達維奇峽谷);西邊緩緩延伸至冷港(Cold Harbor)路;南面,同樣以優美的弧度延伸至埃弗拉(Effra)山谷,[顯然,埃弗拉是埃弗倫娜(Effrena)的縮寫,意為“肆無忌憚”的河流]非常遺憾地告訴大家,我這樣做只是為了讓畢芬(Biffin)先生和其他人方便記憶。而北面則比較蕭條,大約半英里的地方是朗伯斯區(Lambeth);有騎士氣概稱號的“冠山”(Champion Hill)最終衝向佩卡姆(Peckham)平原和鵝原(Goose Green)農村的野蠻中,湮沒了自己。我們的房子與周圍另外三棟房子形成一個小小的群體。準確的描述是兩組風格、設計相似的房子。花園及其他配套設施都是相匹配的。站在諾伍德(Norwood)的橋上,遠遠就能看到這兩組房子高聳于周圍的房子之間。房子有三層,頂部是閣樓。在天氣晴朗、無煙無霧的日子,站在閣樓窗前遠眺,不禁讓人驚嘆“風景這邊獨好”:一邊是諾伍德連綿起伏的山巒,冬季的日出更為壯觀;另一邊是泰晤士(Thames)山谷,溫莎(Windsor)望遠鏡裏的畫面令人心曠神怡;天氣晴好的日子裏,哈羅(Harrow)鎮清晰地映入眼簾—— 夏日的傍晚,映著絢爛的落日,哈羅鎮別樣優美。配合房子的大小與設計,屋前屋後都配合開發了花園。前花園裏,萬年青枝葉繁茂,紫丁香嬌柔婀娜,金蓮花生機勃勃。後花園面積比較大,長70碼,寬20碼,裏面梨樹和蘋果樹結出的果子,是整個山上肉質最好、口味最佳的,遠近聞名。這多虧了前任屋主的精心照料(非常慚愧,我竟然忘記了他的名字,真抱歉)。花園裏還有一棵形狀奇特、生命力頑強的古老桑樹,一棵高大的白心櫻桃樹,一棵黑色的肯特品種的櫻桃樹。花園周邊長滿了醋栗及相同科屬的植物,密密麻麻,將花園嚴嚴實實地包圍起來,像是主人特意安插的柵欄。四季更疊,花園被多姿多彩的水果和色彩裝飾得太美了:清新的綠色,柔和的黃褐色,各種帶刺的灌木枝呈現出的富有層次的深紅色;形似葡萄葉的大葉子下面攢聚在一起的珍珠狀果子和懸垂的紅寶石狀果子總能給人欣喜。據我觀察,這個花園與我想像中亞當的花園最根本的區別,在於這個花園裏的所有果子都是禁果,也沒有對人友善的野獸。然而,這一小塊地方就是我的天堂。這裡的氣候很溫和,我在這裡度過了大半生。如果我規規矩矩、踏踏實實地學習到12點鐘,母親從不強迫我延長學習時間。但在我的學習過程中,母親不允許任何人或任何事打擾我。如果我在12點之前提前完成既定的學習任務,也必須老老實實地待到12點。總體而言,12點到1點半的午餐之前這段時間和整個下午,都歸我自由支配。為了研習《舊約》而學習拉丁語語法(很難),母親把我的學習時間延長到12點半。 母親喜歡侍弄花草。她專注地種植花草和修剪枝葉時,我默立一旁。母親既不反對也不鼓勵。我從未當著她的面搗蛋,也沒有在她背後製造惡作劇的念頭。所以,她的出現不會給我産生任何約束,但也不值得高興。我早已習慣孤獨一人的世界,有細碎的事情需要處理。總體而言,3歲時,我就形成了遠超年齡的獨立,心理上的獨立,比父母有過之而無不及。在我的世界裏,無人可供我依靠。因此,我逐漸步入一種很細微的、趾高氣揚的魯賓遜式的生活模式。在這個生活模式中,我很滿足、很自負,覺得自己掌控了整個宇宙,是世界的中心(在這種狀態下,任何一個地球生物自然而然都會産生這樣的錯覺)。我會陷入這種生活模式,産生這樣的錯覺,我父親難辭其咎。他為人處世時表現出來的謙遜和驕傲都對我産生了影響。除了關乎他自己的事情,他對我母親的判斷能力過分信任,以至於在我的教育方式、方法上,他不曾想過要給予我幫助,甚至都沒有半點要干預母親的意思。另外,為了達到把我培養成一位完全符合基督教義的教會紳士,一個符合社會標準的有高涵養的紳士,進入耽于聲色的上流社會,父親安排去克羅伊登郡拜訪姨媽和我要好的麵包師表兄妹的次數,越來越少。 為了融入赫恩山上附近的社區生活,我們打破了原先一直保持的友好中帶點自私的生活準則。對年紀尚小的我而言,沒有任何有生命的東西需要我去照看,除了我自己。園丁對花園裏的螞蟻巢穴痛恨至極,但我不討厭。我也喜歡追逐園中唧唧喳喳的鳥兒。但是,我不曾想過或者嘗試去馴養它們。有一部分原因是,如果我沒有照看好它們,它們就會被貓吃掉。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充分運用自己的想像力,想像伊甸(Eden)墻上我能夠看到的所有沒有生命的東西—— 天空、樹葉和鵝卵石,或者想像自己在瀰漫著浪漫主義氣息的地方肆意飛翔,這些地方的原型來自距離坎伯威爾格林區(Camberwell Green)1.25英里遠的19世紀遺址中留存的客觀實體。父親發現做我的導遊不觸犯母親定下的規則時,很高興地答應了,儘管主要是為了哄我開心,沒有其他明確目的。莫名其妙地,我特別喜歡看他刮鬍子。早晨,他通常都會准許我到他的房間(我現在寫作的這間房),毫無表情地看他刮鬍子。他的梳妝檯上,挂著一幅他自己畫的水彩畫。這幅畫是在老內史密斯(elder Nasmyth)先生的指導下畫的。我推測,這應該是父親在愛丁堡(Edinburgh)高中上學時畫的,因為這幅畫採用的染色方式正是我父親上高中時流行的。父親上高中時,芒羅(Munro)博士教授透納的課程,也就是用普魯士的藍色墨水和英國墨水調和成灰色的底色,然後在燈光下渲染上暖色系色彩。畫上畫的是康威城堡(Congway Castle),矗立在狹窄的海岔邊;前景描繪了水域邊緣的情景,一座農舍,一位漁民和一艘船。父親刮完鬍子後,總是會給我講一個關於這幅畫的故事。他給我講故事並沒有特別的用意,僅僅是因為我強烈的好奇心。我很好奇是不是畫中的漁民住在那座農舍裏,而漁民又會駕船駛向何方。不堪我再三追問的煩擾,父親最後告訴我漁民住在這座農舍裏,會駕船駛向城堡附近的海域打漁。只是,這場鬧劇接下來的情節讓人感覺沉重。慢慢地,我聯想到了道格拉斯的悲劇和城堡幽靈(Castle Specter)的悲劇,而這兩個片段父親都在“私人劇場”中上演過,觀眾是我母親,還有一位挑選出來的愛丁堡觀眾。 那時,父親是一個16歲的男孩;母親20歲,是一名模範的管家,對劇場持宗教教義上的懷疑態度,對去劇場觀看戲劇非常不屑。但是,多年後,母親不厭其煩地告訴我父親穿上高地禮服(Highland dress),別上長長的黑色羽毛時是何其英俊瀟灑。下午,父親一如既往地停止工作準時回家。下午4點半,父親在前廳吃晚飯,母親坐在他身旁聽他講述一天中發生的大小事情,時不時地給予父親一些忠告,也發自內心地鼓勵父親。母親鼓勵父親時,一般都是因為當天父親的雪利酒訂單沒有達到他們每日設定的數額,哪怕只有一兩天沒有達到,父親也會因此煩躁不安,甚至暴跳如雷。這個時候我從來都不會出現在前廳。然而,我不得不承認的是,我此時不接近前廳,是因為我聽説且猜測,如果我在下午4點到9點之間太靠近前廳,就是一個很嚴重的罪行。夏天,父親吃完晚餐後,我們一家人都會到花園裏乘涼,在白心櫻桃樹下悠然地飲著茶,直到天黑。冬天,以及天氣不佳的日子,我們會待在畫室:我喝著牛奶(僅限一杯),吃著奶油麵包吐司;奶油麵包吐司放在一個小小的壁龕裏,前面擺著一張桌子,顯得非常神聖。在畫室中,記憶中有很多個夜晚,母親不停地織衣裳,父親在一旁輕聲地唸書,我仿佛是壁龕中的一尊神像,靜靜地聆聽父親念出來的故事。《威弗利》系列小説及與之相關的畫作,仍是我們全家共同喜歡的文學作品。我對作品的具體內容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但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父親因為情節發展不遂所願時的表情—— 深深的悲傷,夾雜著不屑;當時他朗讀的是《巴黎羅伯特伯爵》(Count Robert of Paris)一書,剛朗讀完三四頁,他就將這本書扔在了一旁。他已經知曉了斯科特的人生將如何收場。他心中涌動著一種複雜而又痛苦的情愫,表現出來的卻滿是不屑。實事求是地説,這本書確實寫得不夠好,完全是作者妄自尊大,無聊地兜售他那一點點可憐的智慧和學識。更主要的原因是,書中主角身上隱含的不誠實導致了書被拋棄的悲劇。父親決不能原諒斯科特隱瞞了自己與巴蘭坦(Ballantyne)的合作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