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及先於我的父親,是古典學派,沃爾特•斯科特(Walter Scott)流派,更確切地説,是荷馬流派的強烈保守分子。我之所以在不計其數的偉大保守作家中特意提起沃爾特•斯科特和荷馬,是因為他們是我個人啟蒙的兩位重量級大師。小時候,在工作日,我經常翻來覆去地閱讀沃爾特•斯科特的小説和《伊利亞特》(Iliad )[蒲柏(Pope)的譯本]。週日,這些作品的影響力就被《魯賓遜漂流記》(Robinson Crusoe )和《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 )沖淡了。 一直以來,母親打心底裏希望把我培養成一位福音派牧師。幸運的是,我有一位比母親更為信仰福音主義的姑姑。她嚴格遵守福音主義者的各種行為準則。每個週日的晚餐她都給我做冷羊肉,而我更喜歡吃熱羊肉。這大大削減了《天路歷程》對我的影響。這個細小的環節産生的最終影響是,我充分吸收了笛福(Defoe)和英國傳教士的作品中蘊含的卓越想像,而且也沒有成為一名福音派牧師。然而,與這些強制性的學習相比,我平日裏學到的東西對我人生的影響更為重要。沃爾特•斯科特和蒲柏翻譯的《荷馬史詩》(Homer’s Epic )是我自己選擇的讀物。大約有一年的時間,母親日復一日、不遺餘力地督促我用心學習《聖經》中冗長的章節,強制我一字一句地大聲朗讀所有複雜的名字和每一個章節,從《創世紀》(Genesis )到《啟示錄》(Apocalypse )。在這門課程上,母親表現出了幾點突出的性格特徵——耐心、目的明確和果決。從這門課程中,我不僅領悟到《聖經》故事中蘊含的深刻哲理(儘管事實證明,這些哲理只是偶爾能用上),還大大提高了自己承受困苦的能力。重要的是,我從此培養了文學品位。隨著年齡增長,我可能很容易就將對沃爾特•斯科特小説的癡迷轉移到別的作家的小説上面。而且就語言而論,蒲柏也許就將我引導至約翰遜(Johnson)的英語小説,或者吉本(Gibbon)的英語小説上。但一旦知道《申命記》(Deuteronomy )第32節、《詩篇》(Psalm )第119節、《哥林多前書》(1st Corinthians )第15節、《山頂布道》(Sermon on the Mount )和《啟示錄》的絕大部分內容,我就記住了每一個音節,也有了自己思索每個單詞含義的方法。即便在青年時期最愚笨的時刻,我也不可能寫出完全缺乏深度或形式的英語。
我想,當時無意中最為幼稚的行為,就是費盡心思去模倣胡克(Hooker)和喬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的寫作方式和寫作風格。接下來,從自己選擇的大師—— 斯科特和荷馬—— 那裏,我學到了保守主義,這也是我後來最優秀的思想唯一需要證明的。換句話説,就是發自內心真誠地崇拜君王,而對任何一位試圖違背君王意願或反抗君王的人心懷不滿。然而,我發現荷馬和斯科特的作品中反映的君王思想很奇怪,在當前的社會潮流中顯得過於陳舊。再者,我認為《伊利亞特》的作者和《威弗利》(Waverley )的作者創造的君王,抑或得到君王器重的人物,都承擔了比作品中其他人物艱難很多的職責與任務。泰迪德斯(Tydides)和伊多梅紐斯(Idomeneus)一次總是要刺殺二十名特洛伊士兵,而其他人只殺掉一個就可以;雷德岡脫利特(Redgauntlet)叉的鮭魚,要比索爾威(Solway)任何一個漁民都多。 另外,我還注意到,他們比別人做得多,得到的卻比其他人少。僅憑這一點,他們就贏得了我的尊敬和欽佩。除此之外,最可貴的是,他們甚至願意不計回報地去做統治者或統領者,讓自己的追隨者瓜分掉所有的戰利品或是君王的獎賞。在我看來,後者似乎和我原先在頭腦裏構想的君王形象截然不同。我曾理所當然地認為上層統治者和統領者享有的特權之一,就是做的比任何人都少,但得到的比任何人都多。因此,這樣的王權在那些遠古時代是非常清晰明瞭的,而我思考中的現存王權距離現實很遙遠。週日給我做冷羊肉的姑姑是我父親的妹妹。她住在珀斯郡(Perth,蘇格蘭舊郡)的橋端,擁有一個種滿醋栗叢的花園,醋栗的枝葉一直延伸到泰河(Tay)。姑姑的房子面對河面開了一扇門。河水淙淙流經姑姑的房子,微微打著旋,大約三四英尺深,清澈無比,河底透明的棕色鵝卵石一覽無遺。對一個小孩子來説,這是一幅永遠也看不膩的美景。父親選擇做一名酒商開始打拼自己的事業時,沒有資金,還背負著祖父去世時遺留下來的一筆不可小覷的債務。他接受祖父的“遺贈”,並且在他為自己的事業奠基之前償還了所有的債務。他這樣的舉動,使很多人不解。他最好的朋友稱他為傻瓜。對於父親的智商,我無法做出任何評價,因為我知道在處理類似的問題上,他至少不比我傻。我在他墳前的花崗岩墓碑上鐫刻著“一個完全誠實的商人”。經過不斷打拼,父親依靠自己的能力在布倫瑞克廣場(Brunswick Square)亨特街(Hunter Street)54號買了一棟房子(對我而言,透過房子的窗戶看到的風景讓我感覺很幸運。透過窗戶,我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鐵管。工人們借助外表看起來像蟒蛇的小管子,經過美麗的小活板門將水輸送到水車裏面。我總認為這是一個神秘的事物,總想弄清楚究竟,不停地思考漏水可能帶來的後果,而且從未厭煩)。 隨著時間流逝,我都四五歲了。那年夏天,父親租賃了一輛驛遞馬車,帶著母親和我,花了兩個月巡迴拜訪他的鄉間顧客(他們喜歡結交擁有自己的房産、能到處旅行的人)。因此,我們以散步般的速度行進。一路上,驛遞馬車的全景式活動窗戶都打開了。對我而言,窗戶則顯得更為全景式,因為我就坐在驛遞馬車前面小小的弧形托架上(我們每年夏天都會離開,定期租賃一輛驛遞馬車旅行,所以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和需要安裝托架和口袋)。在旅行過程中,我看到了英格蘭和威爾士(Wales)所有的高速公路,絕大部分相交的道路,以及壯美的低地蘇格蘭(lowlandScotland)的一部分。至於珀斯,我們每隔一年就會在那裏度過整個夏天。我曾經在金羅斯(Kinross)涉獵了《隱修院院長》(the Abbot),在法格峽谷(GlenFarg)閱讀了《修道院》(the Monastery )。但我對《修道院》中的“Glendearg” 一詞感到困惑,不以為然地認為懷特(White)夫人住在歐其爾斯(Ochils)峽谷中的小溪旁,蘇格蘭女王住在利文湖(Loch Leven)中的小島上。對父親來説最大的收益是:隨著漸漸長大,我也能看到英格蘭所有貴族的房子;當我在毫不貪婪的欣賞中,擁有能力觀察到任何政治真相的時候,我就觀察到住到一個小屋裏,能對沃裏克城堡(Warwick Castle)感到驚奇,比住到沃裏克城堡中沒有任何可以感到驚奇的事物要幸福。無論如何,沃裏克城堡與布倫瑞克廣場相比,布倫瑞克廣場的宜居程度都不會低。 參觀沃裏克城堡的那天,我收到眾多前往美國拜訪的邀請。可我無法生活,甚至無法忍受在一個悲慘到沒有城堡的國家待一兩個月。不可置否,我最初的君主概念來源於《湖上夫人》(Lady of the Lake )中的菲茨•詹姆斯(Fitz James),貴族階級概念來源於《湖上夫人》和《瑪米恩》(Marmion )中的道格拉斯(Douglas)。很快,年幼的我就對一個痛苦且令人驚訝不已的現象産生疑問:為什麼現在所有的城堡通常空無一人?坦特倫城堡(Tantallon)傲然屹立,卻沒有安格斯的阿奇博爾德(Archibald of Angus)出現;斯特林城堡(Stirling)宏偉壯觀,卻找不到斯諾的騎士(Knight of Snowdoun)。美麗的畫廊與花園在英格蘭隨處可見,但管家和園丁説領主和夫人一般都居住在城鎮。內心深處的渴望掀起了我進行所謂的“復興”激情。儘管我每年的5月29日會很虔誠地在衣服的扣眼處戴上鍍金的橡木蘋果,但我慢慢察覺到,也許查爾斯二世(Charles the Second)的復興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徹底和全面。在我看來,查爾斯二世的復興和我想要的復興相比較,就好像是把鍍金的橡木蘋果和真正的蘋果放在一起,查爾斯二世的復興是前者。我越來越睿智。在我看來,摒棄苦澀的蘋果,追求香甜的真實的蘋果,用活生生的君主填補逝去的國王,這種慾望很理性,也具有豐富的浪漫色彩。久而久之,這種慾望轉化成理想,我把去種植真實的蘋果作為人生的主要奮鬥目標,把去拜見君主作為我人生的首要目標。我從未把我的偏見歸結于血統傳承。原因有二:一是我對父親的祖先一無所知;二是我對母親的先輩也了解甚少。我只知外祖母是克羅伊登郡(Croydon)馬克特街(Market Street)的一位領主。我曾祈禱她起死回生,這樣就能把她的西蒙娜•莫米(Simone Memmi)的國王頭像作為一種標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