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哇!哇!”張家又一個女兒墜地。張記主人為了寬慰妻子,強作歡笑。説心裏話,他又何嘗不希望添個小子呢?他的身體近來日漸衰弱,元氣看來難以恢復,妻子雖然身懷絕技,繡得一手好花,但畢竟是個女人,又拖著兩個孩子,需要苦苦撐持,如果自己的身體不見起色,他們今後的生活將怎麼過,他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給孩子起了個響脆的名字——張玉良,意思是張家的一塊好玉,一個寶貝,用以安慰孱弱的妻子。妻子慘白的臉上果然露出一點喜色。 可是,上天並不憐憫善良而勤勞的人們。玉良一歲時,父親終於離她而去,他帶走母女們絕望的心,到另一個世界去了。玉良兩歲,她唯一的姐姐也拋棄了她,給她留下了孤獨和寂寞。她家的小店隨著父親、姐姐的去世關閉了,她們失去了生活的依持,母親的技藝成了她們母女唯一的生活途徑。 小玉良多孤寂啊,她常常依傍著母親的腿,呆呆地看著母親刺繡。母親的手飛上飛下,一塊料子上就奇跡般出現了油亮亮的葉子,紅的、黃的、紫的鮮花。她好像還能聽到蜜蜂嗡嗡鳴叫和蝴蝶扇翅的細微聲音。她覺得母親真了不起,那雙手簡直是魔術師的手!“變只小鴨吧!媽媽。”“媽媽,再變一隻鵝吧!”她經常求著母親。 玉良常趁母親外出或燒飯的機會,嘗試母親變戲法的勞動。她在母親的花繃上刺繡起來,一旦母親出現在面前時,她急忙轉過身,欲以小小的身影擋住母親的視線。母親發現她把繡件刺得像亂蛛網樣,也從不責怪她,總是耐心地把亂刺的線一根根拆掉。她看到母親無聲的動作,幼小而敏感的心靈感到犯了錯誤,給可憐的母親增加了麻煩,以後,她就再也不往繡件上亂刺了。她像突然明白了許多事理,盼望自己快快長大,像母親一樣,繡出許多好看的花。 小玉良常常看母親繡花,看那一片片綠葉長出來,看一朵朵花兒綻開。在母親去賣繡件時,她便獨自坐在後門口,望著清波粼粼的溪水和水上漂著的像片片白雲樣的鴨子,她覺得美極了,要是自己有媽媽那樣的本事,就要把這美麗的畫面繡出來。有時她望著這群活潑嬉戲的生靈,自己卻難過起來。多寂寞呀,沒有姐妹,也沒有爸爸,看那只黃嘴小鴨,頭往水裏一鑽,屁股跟著翹上來;有時,小鴨伸著毛茸茸的脖子,張著扁扁的小嘴,往它的爸爸媽媽身上咬著,老鴨用長長的脖子往它身上輕輕蹭著,愛撫著,它多幸福,多快活。她看著、想著,心裏很難過,鼻溝也癢癢的,她用衣袖揩揩,往往就不知不覺靠著門框睡著了。 玉良生性倔強,不到三歲時,被門口路上的一塊石頭絆倒了。她媽媽拉她,她賴在地上不起來,頭像搗蒜樣在石頭上撞。媽媽把她抱回了家,她又跑回原地,睡到地上去碰那塊石頭。一次次抱回家,她又一次次跑回來。頭上碰起了包,包上蹭破了皮,以致鮮血淋漓,她還要固執地去猛碰那石頭。媽媽沒有辦法,只好扛來鋤頭,把那石頭挖掉,她才肯罷休。 人們都説玉良的命苦,八字硬,這也許不假,她剛萌生,家中便破了産;她一落地,就克死了父親和姐姐。她的母親隨著她年歲的增長而逐漸枯萎衰老下去。倒是她自己得天獨厚,出落得壯實、修長。八歲的孩子,竟到母親耳朵那麼高。雖説命運之神刻薄她,她母親卻不這樣想,她用盡一切努力來愛她,把她視為唯一的珍寶,為趕在玉良八歲生日前完成一件繡品,好給孩子買件生日禮物,她沒日沒夜地趕。衰弱和勞累,使她終於倒在繡架上,奄奄一息。好心的鄰居喊來了她家唯一的親屬——母親的弟弟,玉良的親舅舅吳丁。姐姐掙扎著指指小玉良,把她託付給了這唯一的親人,就再也沒有醒過來。 玉良舅舅賣掉子她家唯一的財産——一爿小店面和幾間房子,帶走了外甥女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