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的彩墨作《姊妹相親》 1916年初夏的一個夜晚,蕪湖縣城裏最豪華的餐館江上酒家,燈火輝煌,幾盞雪亮的汽燈把寬敞的餐廳照耀得如同白晝。車聲轔轔,彩轎頂頂,賈客要人,長袍馬褂,都往這裡雲集。這是蕪湖商界同人舉行盛宴,為新到任不久的海關監督潘讚化接風洗塵。 潘監督年少英俊,風度翩翩,西服革履,光彩照人。他端坐在主賓席上,左邊是米業巨賈李老闆,右邊是商界巨頭馬會長。在這群光頭、氈帽、長衫、馬褂中間,他有種鶴立雞群的氣度。 馬會長致詞後,潘讚化站了起來,向眾人點點頭説:“讚化感謝諸位的盛情。鄙人初到貴地,一切生疏,還望諸位關照。今天雖是初次相會,尚請諸位允許鄙人直言相告,袁大頭剛剛宣佈退位,國力維艱,民眾苦難,關稅乃國家之財源,鴉片乃國家之禁運毒品。鄙人受政府之重托,定當嚴守政府關稅章程,希望得到諸位先生的合作。”廳內響起了一陣不緊不慢的掌聲。 遠離主賓席,靠後窗邊的席位上,幾個商人談興正濃,一個光頂的人晃著肥碩的腦袋,神秘而又有點自豪地向同桌介紹:“他是我的同鄉,桐城人,十八歲就留學日本,在日本有幸結識了孫中山先生,加入同盟會;袁世凱稱帝後,他又參加反袁護國軍,還是個不小的頭頭呢,革命的功臣,才能補到這個肥缺呢!”他的同席人不約而同地向這個饒舌者抱拳致意。一個臉上針都挑不起肉的瘦猴舉起酒杯説:“慕甫兄,鄙人如有不週之處,還望閣下在監督大人面前美言美言,給我們高抬貴手!”被稱為慕甫的胖子得意洋洋地舉起酒杯:“一定,一定!” 正當廳內觥籌交錯,與席者沉浸在醉語拳聲之時,馬會長起身説:“有酒豈能無絲竹歌弦助興,潘大人雖是閱過大世面,見過洋美女,但未領略過我們小城女子的歌喉風韻,我已為歡迎大人的到來,物色了兩個色技絕倫的姑娘。”他神氣活現地向身後一招手,兩個懷抱琵琶,低頭緩步的姑娘走了進來。 她倆好像初見這樣的大場面,羞澀中帶有驚恐。儘管膽怯,卻掩蓋不住她們的綽約風姿;忐忑慌亂,更顯出她們的青春嫵媚。那個身材稍高的姑娘,兩目秀美,白裏泛紅的兩頰時時現出一深一淺兩隻酒靨,一顰一笑,就像兩杯醇厚的青梅酒,誘人思醉。她們穿著旗袍,顯露出優美的身體曲線輪廓。她們那股迷人的魅力,使舉席皆驚,大廳裏突然靜了下來,幾十雙貪婪的眼睛,一齊射向她們不諳世故的臉上,她們只能低眉不語。馬會長讓她們在潘大人的左右兩面落座,這兩個動人的姑娘就是玉良和小蘭。玉良的身材長得比小蘭高挑,也出落得水靈。 潘大人被夾在兩個小姑娘中間,感到有些不自在,宛若左右是兩盆炭火,身上有種炙人的燥熱。他不知怎樣對待這兩個還是孩子的姑娘,才不使她們感到受辱和不適。李老闆謙恭地側過身説:“潘大人,您點曲子吧!” 潘監督如釋重負地向左右兩個姑娘淡淡一笑説:“揀你們熟悉的彈唱吧!” 玉良向小蘭示意,她們輕撥琴弦,一曲《卜算子》古調就在餐廳內回蕩: 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落花開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曲子重復了兩次,悠遠悽怨,渴望幸福和自由的旋律,在大廳內久久縈回。可是,這群聽眾中,卻是和者寡,他們的注意力都在美酒佳肴上,還有人悄聲説“沒味”。真正能理解這首詞思想和韻味的,只有潘大人。他沒有料到這兩個小姑娘還能彈出這樣的雅調,更使他吃驚的是她們居然敢借詞曲抒發自己的情懷。他停杯默默良久之後,轉向玉良,想考考她:“這是誰的詞?” 玉良喟然一聲長嘆:“一個和我們同樣命運的人。” “我問的是她是誰?”潘大人執著地要她回答。 “南宋天臺營妓嚴蕊!”玉良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語。 “你倒是有點學識。”潘大人也像是在自語。 “不,大人,我沒有受過教育,是聽教唱先生講的。” 潘讚化意味深長地“啊”了一聲,一縷惋惜憐愛之情油然而生:“可惜呀,可惜!” 玉良抬起悒鬱的眸子,報給潘大人一個感激的苦笑。自從被賣進那個臟地方,從沒有人把她當人待,也沒有人對她表示過惋惜,更少有人給予她同情,她覺得這個大人似乎與別人不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