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遊香港 家父黃般若與張大千之交情,始於20世紀20年代。1926年,家父第一次到上海,結識了黃賓虹、宣古愚、鄧秋枚、易大廠、潘蘭史等前輩,談藝喝酒,不亦樂乎。此行上海時,適逢張大千到了日本,未能獲交。此後,家父每年都要到上海、江浙一帶走走,一則是希望拜謁老前輩,交流論藝,開闊視野,提高自己的畫藝,二則家父此際已開始了蒐集收藏曆代名家的作品,借助老前輩的指點帶路,流連于畫肆、冷攤,廣為蒐集。家父那一年和張大千相識,已無從考證,但據黃苗子先生説,他們兩人是在1931年訂交的,而且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究其原因,一是因為兩人都是石濤狂熱的崇拜者,這種崇拜,給他們的藝術人生增添了無限的樂趣。二是他們都有一種保護國家民族文化瑰寶的情結,對於古代畫的蒐求,不遺餘力,當然,家父的財力遠不及張大千。三是兩人這繪畫上都有既“與古人血戰”、又有共同的藝術追求:師古人,師造化,不拘一格,借古開今,古為今用。此外,他們還有一種微妙的合作關係,正如黃苗子先生言:30年代在上海,陸丹林先生曾告訴我,北平琉璃廠市上,有些署款新羅山人的作品,其實是大千假手般若的出品。這種假手合作關係,其實是黃般若畫好後,由張大千落款。 1933年夏天張大千過香港(張大千此行並未見諸張氏的各個版本的年譜),與家父把酒論藝,並把一冊1928年五月在上海爛漫社編並出版的《大風堂藏畫•大滌子冊之一》題贈家父。此書封面由其兄善孖題簽,扉頁大千自己所題。據版權頁介紹,《大風堂藏畫》之大滌子冊共出三冊,第一冊的説明為:“此冊為馬氏小玲瓏館舊藏,今歸大風堂主人。畫境之高遠,題語之離奇,洵為大滌子平生得意之作,而其冊子尺寸之大,尤僅所見。恐從事蒐求,終無有出乎其右者。高十八寸半,寬十二寸。”冊頁共十二張,原大刊印。我哥哥説:“有趣的是,這十二張畫,恐怕今人已無緣看到。”我給幾位朋友看過,證實了這種見解。其他兩冊,一為“秀水金蘭坡”舊藏,二十幅,另一為“引首石濤種松圖小像,有覃谿伊墨卿諸名人題識”,十三頁。編者對三冊稱之為“悉屬精品”,至於後兩冊作品是否也已人間蒸發,就不可而知了。家父因和張大千同是石濤的“粉絲”,當年是否從張大千處看到過原作,已不可知。 張大千此行入境,家父陪著他到處遊玩寫生,偶爾也邀盧子樞、黃君璧、何冠伍、馬武仲、鄧芬同遊。太平山、赤柱、屯門、青山……都留下了他們的足跡,邊走邊畫,大千感嘆“太平山小景可入畫者甚富,惜當代名家皆不屑為之耳”,在香港短短的十二天中,留下了不少描繪香港的佳境畫跡。家父為他在太平山絕頂拍了照片,他則乙太平山頂為背景,繪了一幀自畫像,並題曰:“此太平山絕頂石也。般若畫盟兄為予攝影,予亦戲為此,或曰似,或曰未似。予將以為兩峰子自況焉。癸酉十月既望燈下題記。蜀人張大千。” 張大千送給家父不少畫作,以僧繇、兩峰、漸江等各家各法繪之,其中以石濤畫法所繪者為最佳。雖説是隨意為之,然可謂皆為精品矣。從尚存世的畫跡的題字中,印證了他們之間的友誼及對於師古人與師造化問題上的藝術探討。如: 《蘭竹圖》:“畫蘭竹最難,予亦大膽為之,不將令吾萬千老友雅腹不置耶。爰。” 《人物》:“昔人云金陵賣菜傭俱六朝煙水氣,予草草寫此牧豎,不亦有晉人風度耶?吾家上元老人三百年後得此雲(衣+乃)當不辱沒。萬千老長兄不將笑予狂奴故態復作,乃欲學鄒臣虎,吳山濤,自吹自擂,呵呵,大千居士燈下戲之也。時癸酉十月十七日香江旅舍。” 《歸去來辭詩意圖》:“如此寫歸去來辭或不與人同也。般若道兄教我。爰。” 《竹石》:“素不解為竹石,粵中見老遲居士畫扇,戲擬此,博萬千吾兄發笑。爰。” 《山水》:“偶以退筆為此,頗不類平時,般若道兄譽為法門廣大。豈由衷之言也耶?大千記。” 《太平山雨景》:“漫誇腰腳健,風雨倦登臨,一路泉聲急,半天華霧深。倚人松冉冉,著佛椰森森。故道迷成失,他時負此心。般若道兄招遊太平山,為雨所阻至山半而歸。寫此並題,時癸酉九月也。香江借居。秋老菊花天,花叢蝶尚妍。此邦宜捉扇,我輩欲裝綿。滿樹紅堪摘,四山青可憐。陰晴長不定,客況最顛連。次日拈此以退筆書之。” 《太平山小景》:“太平山小景,般若極喜之,命大千圖之,草草以石濤瞿山兩家筆法應之。幸指正之。” 《山水》:“吾家僧繇法失傳久矣,以意擬之。與董文敏所臨楊升沒骨法小別。大千寫記。” 《太平山》:“太平山小景可入畫者甚富,惜當代名家皆不屑為之耳。大千寫記。” 《赤柱》:“此香江要塞也,予用沒骨兼雨點得之。大千。” 《太平山一石》:“此太平山一石也,同遊者東莞黃般若、盧子樞,南海黃君壁,內江張大千” 張大千此行還觀賞了家父和何冠伍、馬武仲的藏畫及作品。還為家父所作《達摩》題詞:“見無量壽即壽者相,非相是相壽乃無量,天墜地復安居真常,非異非妄。昔耶居士佛讚。大千敬錄。”在吳湖帆為家父所繪的《黃石齋圖》上為家父造像一區。:“是歲九月來遊香江,為主人造象。蜀人張大千。” 十二天時間匆匆過去,張大千遊興未盡,遂邀家父同遊羅浮山,遨遊數日,分別在即,張大千猶有不捨,作《拜別圖》贈予家父:“般若道兄將歸海南,揮汗寫此贈別。癸酉之十月,大千居士。”末了,張大千又書兩便面給我家父:一為“癸酉之十月,香江旅舍為萬千畫,聚頭十二,皆草草以己意為之。師某家法某派者亦畫人習氣耳,幸吾萬千老友不以學古繩我也。明日將發羅浮,題此作記。大千張爰。”二為“師萬物。般若老兄一笑。”這大概是他們兩人心照不宣的寫照,或者彼此互勉之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