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何能站起來? 他還為什麼站起來? 他再沒有力氣也沒有意願站起來。從此,伸出胳膊對他也已是一個難以逾越的考驗。 他不再伸出胳膊。 他將不再言語。 甚至在濃密的鬍子中咕噥幾個詞也不會了。 “兩個法郎”“一個盾盾,荷蘭銀幣名。 譯注”“今晚睡覺”“吃飯”“請”,甚至這些詞都説得太累,最終也消失了,如同唇間抽完的雪茄熄滅了。 他坐著。 胳膊彎著靠在身旁。 疼痛的身體。 手只能微張著,手指漆黑而麻木,很長時間了,他自己都覺得這手很陌生。 嘴巴微張,露出壞牙,嘴唇下垂,一字不説。一陣陣疼痛像針扎似的,他需要極大的努力才能閉上嘴巴。 從他面前經過,你還能不清醒嗎? 他待在那裏,一動不動。 他的鞋子佈滿洞眼。雙腳很疼。背也疼,肚子也疼,雙腿沉重無比。疼痛不停襲來,從不預先經過允許。不久以前,還有些快樂時光:他也希望快樂不斷出現,有時候甚至是粗暴地要得到快樂,但是,快樂退去了,所有伴隨快樂的娛樂都隨之退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剩下痛苦,於是痛苦不再感到跼踀不安,越來越自在。 一個身體,僅僅是一個疼痛的身體。 只剩下皮膚,骨骼和神經。 只剩下一個龐大的軀殼。 手掌微微張開。 明天,他將不再向任何人乞求。 他待在那裏,與其説是坐著,不如説是癱在那裏。 他的眼睛甚至不再透露他的不幸。 從他的眼裏,只能讀出疼痛,和竟然淪落至此的驚訝。 你的眼睛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是否也看到了你的眼睛?看向他的男人的目光?不對他進行評判的目光? 你停下來。 離他不是很近。 不要打擾他。尤其是,不能侮辱他。 你本想和他交談。 他卻無話可説。 於是,你只是停下來。 他的眼皮重又垂下。他是否注意到了你的出現,或者僅僅是因為疲勞。 你走遠了。你始終對憐憫之心 這種慈善的誇張表現 抱著懷疑的態度。憐憫使我們顯得比受憐憫對象優越。 你寧可走開。 你沿著原路往回走,朝你的工作室走去。毫無疑問,對你而言,最好還是工作。 你將開始工作。 你無法忘記他的形象。 在傍晚的寂靜中,你利用夕陽的余暉作畫。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你也坐著,開始工作,在你面前的工作臺上放著一塊銅板。 你用鋒利的刻刀快速地雕刻這位男子。你沒有剝奪他一絲一毫的尊嚴。 你不是把目光借給了他,而是給予他。 你把你的面容給予他。 你把一絲社會和人的愛給予他。 你所擁有的最珍貴的東西,你給予了他。 你給了他生命。第二次生命。 和你的生命有著很大的不同,卻是忠於他的生命。 一個可以延續的生命。 一個在將來可以與其他人相遇的生命。 他可能永遠不會知道你所給予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