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勞蒂拉胖得就像一隻滿載的船,甚至臉部都豐滿起來,幾乎都認不出她來了。 我們是最早到達的。媽媽給普勞蒂拉帶了甜食和翻糖的杏仁,她帶我們參觀新近裝修完畢的臥房。 我聽托馬索説毛裏其奧用30弗羅林和人打賭,要是生了女兒,他能得到400弗羅林的彩頭。這樣他的失望就可以得到一些補償了,不過我認為這完全彌補不了生女兒給他帶來的附加損失。 毛裏其奧確實不錯,他這個胖嘟嘟的妻子所能想到的一切,他都安排妥當了。 “婆婆説畫家已經畫好了分娩盆子,”我們參觀完她的家用後,她趕忙補充説,“她説畫得很棒。我要求一面畫著愛情的花園,一面畫著棋盤的格子。毛裏其奧很喜歡下棋呢。”她一邊説著,一邊像個女孩般咯咯地笑著。 我要是結婚了,也會説這樣的話嗎?我看著發胖的姐姐樂呵呵的樣子,心裏感到一陣恐懼。她知道的可比我多得多,我該怎麼開口問她呢? “別擔心。”她別有用心地戳了一下我的手臂,“現在你已經來紅了,很快就會明白的啦。”她做了個鬼臉,接著説,“不過我得告訴你,那可和讀書完全不同。” 它像什麼呢?我很想問,告訴我吧,都告訴我吧。“痛嗎?”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她抿了一下嘴,有點自得地看著我。“當然了。”她説,“那樣他們才能知道你是不是處女。 新客人的到來打斷了我們的談話。來的都是親朋好友,各自帶著一些小禮物。普勞蒂拉言笑宴宴地招待他們,然後那個男人走了進來。 後來有人告訴我,人們總是第一眼就能認出那些將要改變自己生活的人,即使你根本就不喜歡他。現在我注意到他了,他也注意到我了。天啊,幫幫我們吧。 我看到普勞蒂拉一陣風似的穿過房間,我徑直走過去,將她堵在墻壁上,緊貼著她的肚子問: “你告訴我,他是誰?” 她嘆了一口氣,説:“他叫柯裏斯托佛羅·朗吉拉,一個富家子弟。” “這個我知道,”我説,“他為什麼對我感興趣?” 不過已經來不及聽到更多消息了,他已經離開媽媽,朝這邊走來。普勞蒂拉將我推開,面帶笑容地穿過房間。我呆若木雞地站著,姿勢毫無魅力和賢淑可言。 “小姐,”他在我面前微微鞠躬,説,“我想我們還沒正式相互介紹過呢。” “沒有吧。”我咕噥著,瞟了他一眼。他的眼角滿是皺紋,不過他至少還懂得如何保持笑容。但他能和我做愛嗎?我又羞怯地低下頭。 “今天你的腳感覺如何?”他用希臘語説。 “你何不自己問問它們?”我好像小孩發脾氣似的回答説。我知道媽媽正在看著我,雖然她聽不到我們在説什麼,不過她可以憑經驗從我的表情判斷出我正在挖苦他。 他又鞠了一躬,這次可低得多,對著我的長裙邊説:“你好嗎,腳?想必你很放鬆吧,沒有音樂呢。”他適可而止地抬起頭來,朝我微笑著説:“我們在教堂打過照面呢,你對那次布道有什麼看法嗎?” “我想如果我是罪人,他會讓我下油鍋的。” “那麼你該慶倖自己不是。你認為有很多人聽他的布道卻無動於衷嗎?” “不多吧。不過我認為,如果我是窮人,我會先聽到富人的尖叫。” “嗯,你認為他的傳道很反動?” 我想了想,説:“不是,但我認為他説的有些威脅的味道。” “那是。不過在我聽來,他的怒火撲向每個人,不只是富人和那些感到害怕的。他還對教會頗有微詞。” “可能教會也惹了他吧。” “真的。你知道嗎?我們現在的教皇在臥室的入口上面挂了一幅聖母像,聖母的臉和他的情人一模一樣。” “真的嗎?”我立刻對這超級流言發生了興趣。 “哦,真的呀。據説羅馬附近森林裏的鳥兒都變成了他的美味,在餐桌上呻吟,不再歌唱了。他還養著一群私生子呢。不過凡人難免犯錯,你説呢?” “我不知道。我覺得應該懺悔吧。” 他笑了起來,説:“你知道聖十字教堂食堂裏面安德里亞·奧康納安德里亞·奧康納的濕壁畫嗎?” 我搖搖頭。 “他畫的是《最後的審判》,魔鬼們張開口,牙齒中間是修女們的頭。撒旦看起來似乎因為吞下紅衣主教的帽子而覺得消化不良呢。” 我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現在告訴我,亞歷山德拉·塞奇。你喜歡我們這個城市的藝術嗎?” “哦,很喜歡。”我説,“你呢?” “和你一樣。因為這個,薩伏那羅拉的話才沒有讓我的靈魂凝結。” “你不是罪人嗎?”我説。 “恰好相反,我經常犯罪。不過我相信,愛情和美的力量是另一條接近上帝、獲得救贖的道路。” “你追隨古人?” “是的。”他以一種戲劇化的聲音説,“不過別跟其他人説,對異端的定義每分鐘都在變寬呢。” 雖然我很天真,但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頗有默契的舉止讓我相當感動。“你的秘密在我這裡很安全。”我説。 “我知道,所以我告訴你。當那個瘋掉的修道士教導我們説,就算是一個毫無文化的老婦人比那些古希臘和羅馬的思想家加在一起還要來得虔誠時,我們該用什麼來反駁呢?” “只要給他看看薄伽丘的《詩辯》就好了。人們從他翻譯的那些古代神話故事中,看到的只有基督的美德和真正的道德。” 他朝後退了一步,看著我,透出艷羨的眼光。“我聽説你和你媽媽很相像?” “我以此為榮,先生。我的哥哥很喜歡到處告訴別人,説媽媽懷我的時候在街上看到了殺戮,而這使我打娘胎起就很愚笨。” “你的哥哥真粗魯。” “是的,不過他也許是誠實的。” “儘管如此,這事是他搞錯了。你喜歡學習可沒有什麼不好。你只喜歡古典作家嗎?我們自己的作家有你心儀的嗎?” “我認為但丁是佛羅倫薩有史以來最偉大的詩人。” “也許還是後無來者呢,這個我們不用説了。你能背誦《神曲》嗎?” “不能全部背出來!”我説,“我才15歲。” “已經很好了。你要是能全部背出來,我們也許能在這裡看到基督降臨呢。”他望著我,過了一會兒説,“我聽説你畫畫?” “我……誰告訴你的?” “不用對我這麼緊張吧。我已經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你了,記得嗎?我提起它,只是因為我感興趣。那很不尋常呢。” “不總是這樣吧,在古代……” “我知道。在古代,瓦羅的女兒瑪利亞就極有藝術天賦。”他微笑著,“並非只有你才熟悉阿爾貝蒂。雖然他並不知道我們的保羅·烏切羅有個在他作坊裏面畫畫的女兒。他們都管她叫小麻雀。”他停了一下,繼續説,“也許你會願意讓我看看你的畫作。那樣我會很高興。” 一個傭人走過來,手裏托著蜜餞和烈酒。他倒了一杯遞給我。不過那種融洽的狀態已經被打破了。我們靜靜地站著,好一會兒都是刻意看著別的地方。沉默繼續著,但我並沒有感到不安。接著,就像那次跳舞,他低聲説:“你知道嗎,亞歷山德拉,我們為什麼今天會在這裡見面呢?” 我的胃一陣收縮。按照媽媽的教導,我當然應該説我不知道。但事實是我知道,我怎麼能説不知道呢? “是的。”我説,“我認為我知道。” “你覺得你能接受嗎?” 我抬眼望著他,“我可沒想到有人會考慮我的感受。” “有人會考慮的,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要問你的原因。” “你很好,先生。”我説著,臉紅起來。 “不,不是這樣的。但我喜歡讓自己公平一些。我們是大海裏兩條彼此陌生的魚,獨自搏擊風浪的日子終究要結束。和你媽媽商量吧,當然,我們會再見面的。” 他欠身辭別,然後就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