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尤脫利羅的風景畫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10:15:33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我總很喜愛那小巷幽靜的詩畫意趣,覺得這是故鄉江南的獨特情調。當我最初接觸到尤脫利羅(1883—1955)的作品時,看到表現的都是巴黎寂寞冷落的小街小巷,白慘慘的粉墻,緊閉的門窗,使我立即感染到了東方的詩情畫意,一見鍾情,尤脫利羅從此便屬於我偏愛的風景畫家了。

無數畫家從世界各地投奔到巴黎,他們來創造自己的命運,有人成功,有人自殺,巴黎,仿佛是藝術的交易所,多少畫家們於此付出了整個身家性命。高更、塞尚、梵谷……許多不肯出讓自己,堅守自己靈魂貞操的畫家離開了巴黎。巴黎也有巴黎孕育的畫家,尤脫利羅便是最地道的土生土長的巴黎畫家,他終生畫巴黎,更多地畫藝人們雲集的蒙瑪特市街,畫下層人民居住的小街陋巷,那剝落了的墻壁和褪了色的門窗透露著淡淡的哀愁,是紅顏暗老繁華易逝的哀愁吧!

誰是尤脫利羅的父親?無人確知。他的母親凡拉東曾是馬戲班裏的雜技演員,後來當畫家們的模特兒,終於自己成了具獨特風格的出*畫家,屈指可數現代名家,也總是數得著她的。尤脫利羅屬神經質,母親引導他進入藝術生涯,他漸漸陶醉於風景畫,同時也經常陶醉於酒,甚至因酒中毒。顯然,尤脫利羅的身世和生活情調孕育了他作品的哀愁之感。“若要俏,常戴三分孝。”白色在東方被用作孝服,婦女戴幾分白色的孝,往往增添了素淡清幽之美。與東方相反,西方以黑色為喪事的象徵,但尤脫利羅風景畫中的白卻予人東方喪事情調的哀感之美。舊的白墻,日曬雨淋,痕跡斑斑,其間展現出一排排烏黑的或深暗色的門窗,那是哭喪著臉的巴黎,街頭悄無人影。為了十二分虔誠地表現真正的白墻和真正舊了的白墻,尤脫利羅用石灰或石膏等材料調製成白色,再用調色刀刮上畫面,更繪刷以水漏斑痕,那是殘存的白墻的真實軀體,用手指觸摸時,它是冷冰冰的!白墻,街頭的白墻,庭院的白墻,白的雪……尤脫利羅處處在尋找巴黎的白,在白的低調中譜其幽怨,人們以白色時期來概括他早期的風格。

真情實感的藝術畢竟具有較強的感染力,尤脫利羅到中年時便蜚聲世界藝壇了,於是,愉快的心情漸漸滲入作者憂鬱的氣質,在白的基調上他點染起鮮艷的彩色,人們稱他中年期的風格為“多彩時期”。我愛尤脫利羅色彩的華麗,愛它的俗氣,這俗氣正是濃厚的世俗風味,巴黎市中的人間味。畫中街頭那些搖擺著大屁股的婦女們,大都只是背影,那是兒童所目擊的形象,也止于兒童所能表達的形象。艷而不俗,這“俗”指的是庸俗之俗,非風俗之俗也!艷裝的花旦,唱的卻是程腔的哀音;悅耳的鳳陽花鼓,傾吐著家鄉的苦難。尤脫利羅多彩的畫面雖有異於早期的悽切,但所吟咏的巴黎依舊是沉浸在淺淺愁緒中的巴黎。迷人色調的構成依賴於黑、白、灰與鮮明色彩的交錯,特別是白,始終在尤脫利羅畫面中起主導作用,我早年看到他的作品時往往易想起楊柳青木版年畫的《瑞雪豐年圖》。

“夢見瘦的詩人將眼淚擦在花瓣上”。“眼淚”和“瘦”似乎很容易被聯繫起來,林黛玉大概也屬瘦的類型。尤脫利羅畫面的哀愁之感除繫於“白”之外,還緣于造型的“瘦”。他畫的房屋街道大都被突出了修長的身段,門窗也都屬長方形,疏疏密密,高低錯落的無數瘦個兒的長方形擴散開去,其濃縮了的暗暗深深的色塊是那樣的奪目,這不是公墓中的墓碑之林嗎?尤脫利羅感覺的敏銳還時時流露在形式的“尖”之中,他的畫面往往都有直刺蒼穹的尖頂建築物,他愛畫教堂,欲引靈魂升天的哥特式教堂永遠是畫家彈奏哀歌的鋼琴!

“遠山取其勢,近山取其質”,這是中國山水畫家長期實踐中所體會出來的金玉之言。尤脫利羅的風景畫中遠景絕不用模糊朦朧的“虛”的手法,其組織結構依然很明確,其線與面的形式感也顯得分外醒目。那麼他依靠什麼手法來表現畫面和空間深度呢?主要依靠組織結構中的疏密感。風景寫生中,遠景一般較易處理,因為由於近大遠小的透視作用,景物在遠處重疊密集,顯得層次多,形象豐富。但近景,按照客觀透視的規律,它面積佔得大,但總是空空洞洞的單調形象,這難以對付的近景往往決定一幅風景畫成敗的命運。我國傳統山水畫家不買“遠小近大”透視法則的賬,跨過了對景寫生的局限性。尤脫利羅跨不過去,但不謀而合地領悟了“近取其質”的秘奧。近在眼前的那一堵墻,一段地面,數個臺階……作者對此一往情深,他竭力表達其質感,泥沙碎石都有生命,它們疲憊了,老了,仿佛羅丹刻畫的“娼婦”!

尤脫利羅畫的市街房屋的基本造型都是幾何形,幾何形的組合易流於呆板,但尤脫利羅卻以兒童塗鴉的心情來寫生,其方、圓、曲、直之間貫穿著神經系統的聯繫,乍看那緊閉的門窗,又仿佛是睜著的大眼睛。他有時用浮雕般的極厚重的油彩堆砌成巴黎聖母院,用自由輕快的色線畫枒枒杈杈的樹枝,抒寫寒林,追求“漫不經心”的筆墨情趣,這些手法都是富於東方特色的。孤立地分析尤脫利羅樹枝分佈的局部組織,那經不起中國傳統畫法的推敲,會被認為其交錯穿插是鬆散的,但從整幅畫面效果看,其線與面的搭配,其疏密呼應都是魚水一般融洽,“謹毛而失貌”,尤脫利羅重貌而不謹毛!

“榮譽的囚犯”應是對文藝作家的警惕,但獲得了榮譽的作家還是易於淪為榮譽的囚犯的。當作品成為商品時,畫商們往往左右了作者的風格面貌,尤脫利羅晚期的作品便不得不重復自己的舊貌,在已經變得很舒適的生活條件中,有時借助於風景照片,一再重彈無病呻吟的老調,畫家失去了探索的自由!

載《世界美術》1982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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