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中國

外行看時裝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0-08-27 09:15:35 | 出版社: 團結出版社

今年2月,我應香港藝術節之邀前去參與認識現代中國畫的學術活動,展畫,介紹自己的創作道路。沒有見過面的藝術節的負責先生到機場接我,他一眼就認出了我,説這回最好接,因照片上的我與本人並無差異。他接過不少世界各國來的演員、歌唱家等等,可不容易認,因照片往往比本人漂亮得多,且時裝千變萬化,決不會仍穿著照片上那套服飾來臨。

我從不修邊幅,穿著以不變應萬變的舊裝到香港看那花花世界,偏來談對時裝的觀感,實在是由於編輯同志的一再約稿。我以往其實並不重視時裝,甚至有些討厭時裝,討厭其中過多的偽飾,裝腔作勢。“皇帝的新衣”固然別有所諷,但帝後權貴們那些嵌滿金銀珠寶的冠、帶、袍、褂也實在令人作嘔,人成了可笑的衣架子,本想將自己架得更雄偉壯麗吧,但結果卻落得個臃腫呆笨的傻模樣。西方的假發、硬領、東方的金縷衣、甚至晴雯補的那名貴的裘,都已進入博物館中,讓觀眾嘆賞其華貴而嘲笑其落後。衣以蔽體,在人類的原始及早期階段,經濟不發達,服飾倒往往是實用、經濟與美觀相結合得較好,民間的一般比宮廷的更自然、更舒適。錢多了,搞華飾,沒有審美水準的華飾是浮飾,醜飾。缺乏美感的花哨時裝令我不屑一顧,我也因此失掉了許多欣賞高水準和獨出心裁的時裝的機會。

香港人雜,展示著來自世界各地的時裝,這回我注意到有三方面的共同傾向,或者説主要傾向。一是婦女的服裝傾向寬大、舒暢、寬衣大袖(袖口收縮),有人比之蝙蝠的翅膀,開汽車時,她的臂膀揮轉自如,自己方便,別人看來也感到舒泰自若,很美。我到過不少少數民族地區,眾多有特色的民族服裝並非都美,我個人是對之有褒有貶的,其中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廣西龍勝瑤家姑娘寬衣、大袖、無領的黑色連衣裙,我當時大為讚賞,認為極現代化。今于香港街頭所見不少婦女們的時裝,比之瑤家衣衫真有異工同曲之感,無怪西方現代的一些名時裝設計師已竭力在東方傳統中吸取靈感。服裝始於原始的實用效益,經過了包裹、偽飾等歷史階段,隨著人們生活方式和審美觀念的發展,似乎又回歸到原始的價值,當然是提高了的價值。第二個傾向是衣料質地粗獷化。我一向喜歡粗獷的衣料,不喜歡細皮滑肉的光布料子,粗獷的料子或編織感強的予人堅實、不嬌嫩、不易臟、隨隨便便之感。前幾年黃永玉同志穿了一件粗獷料子的上衣,我讚美了,他説他穿著這件上衣回到湘西鳳凰老家,富裕了的老鄉們批評他,“已這年頭了,還穿這麻袋料子!”第三個傾向是時式愈來愈個性化。量體裁衣進步到根據各人的體型設計時裝。剪裁不必都對襯,色彩搭配不必拘泥于主調。繪畫發展中曾經有主義和流派。人們早期擁護主義,在主義的旗幟下號召,互相攻擊,盎格爾與特拉克洛亞因此成為死敵。流派比主義擴展了,多樣了,但各派的畫家們仍在其類似的觀念中從事類似的探索,印象派如此,立體派亦如此。更近代,個人的追求是更主要的,作者不肯投靠于誰家誰派的門下。這是進步,是藝術規律的必然發展。服裝與人不可分,時裝設計是藝術創造,是與繪畫發展相平行的。我年青時在巴黎留學,偶然到大百貨公司,也想給自己的妻子買件時裝,挑來選去,卻發現最活躍的是櫃檯前婦女們在買時裝的圖樣,每張圖樣都不同,都是手繪的,沒有印刷品。最近聽説我們的中山裝和女式幹部服也被列入巴黎的時裝展覽中,看來未必是某種服裝寒酸了,寒酸的是缺乏創造性的模倣與抄襲。那麼創造吧,不顧一切大膽發明吧,標新立異吧!然而缺乏藝術修養、審美水準低、不深入實際,便只能“設計”出矯揉作態與畫蛇添足的醜裝來!

198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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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風格 第五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