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收到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和香港大業公司聯合出版的《四高僧畫集》,印刷精美,接近原作。漸江的畫面著墨無多,他以挺拔的瘦線來分割平面,藝術效果主要體現在平面的形體變化之構成中,予人空曠、疏淡、清雅之感。而石谿則用禿筆粗線,在濃、淡、枯、濕中組成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山巒,他排斥直線,其樹木、平坡、煙霞,都統一在扭曲的運動感中。如果從石谿的畫面能敲出粗陶之聲,則從漸江畫面敲出的當是細瓷之音。腔,在歌唱中是研究的重要課題吧,但在繪畫中往往被忽視。形式構成中的腔關聯著作品的藝術生命,但繪畫中的形象往往受自然物象太多約束,易失去抒情的自在性。能從客體形態中抽出其形式美之構成因素,賦予作品以獨特的美感,獨特的腔,這樣的作者鳳毛麟角,無愧是大師。范寬的《谿山行旅圖》氣勢磅薄,造型上予人的印像是“方”,畫面各種形體都統一在方的傾向中,大大方方,又大又方。如果以“方”來比喻范寬的腔,則郭熙畫面上的樹木與峰巒都統一在弧狀構成中,古人歸納他的樹的特點是蟹爪,那只見到了樹之腔,更關鍵的問題還在整幅構圖之腔,郭熙之蟹爪進不了范寬的谿山去。並非由於范寬只碰見方形的山而郭熙只碰見弧狀的峰,顯然由於作者審美趣味之不同,見仁見智,各有各的青睞與鍾情。以方與弧來區別范與郭,當然太簡單了,但我們確乎應在傑出的傳統作品中分析其造型規律,認識其獨特風格之由來。這方面的工作西方比我們先進,他們從塞尚的畫面中分析出圓柱體、錐體、三角形等等構成因素,大大提高了人們對形式美的理解。用形式分析這把解剖刀來剖析任何一個作家的作品,不難暴露其藝術奧秘。
“腔”屬於音樂,音樂比繪畫更傾向抽象。畫匠如只滯留在描龍畫鳳的描畫物象階段,永遠進不到藝術殿堂中去。有人説一切藝術都傾向音樂,長期在藝術中耕耘的實踐者最終都會有此同感。“爐火純青”指排除了多餘的雜質,也可説終於入“腔”了。“鑼鼓聽音”,不能光聽熱鬧,要聽其腔。“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繪畫之門道在形式構成中,在腔調中。
90年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