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時代我就很想看看名聞遐邇的埃及艷后克婁巴特拉，電影、圖片……一切埃及的美婦人似乎都是艷后的化身。因為艷后，埃及女人被美化了，其美被典型化了。然而不久前在當年的銀幣上發現了艷后之像，卻是一個極醜的婦人。真實無情，歷史無情，人們只能無情地推翻傳播了幾千年的故事，謊言。我幾乎不敢相信歷史了，史的記載與真人真事間差異太大。何況久遠之史。今天的新聞報道與真實之間時乖千里，新聞是人寫的，寫新聞的人大都被特種氣氛浸染過。 我有幸見過一次趙樹理，這位質樸的農民作家予我極美好的印象。我聽他談話不過幾十分鐘，但他的幾句話永遠深刻在我腦子裏；至今，未來，都不會淡化。他説：他的小説不同意畫插圖。我當時幾乎要鼓掌。阿Q與孔乙己，連魯迅自己也不能確指，因他寫的人物雖具象，其實夾進了意象。所有的藝術形象，雖具象，卻深居在意象的核心中。我自己，最不愛看到倣造的阿Q，那不是魯迅筆底的活生生的阿Q。我不能反對作者們在創造阿Q的圖形或雕刻，但我確乎沒有見過魯迅筆底的阿Q，也討厭抽掉了血統的乾癟的阿Q的傻像或流氓外貌。 趙樹理不願別人扭曲他意象中的人物，是完全可理解的，誰願自己的作品被人塗改，作品中人物的形象與內心有著隱秘的、密切的聯繫，如簡單地填進一個無心臟的形象，是對作品和作家的極大誤解和扭曲，趙樹理的觀點，是一個真正作家對藝術的嚴格要求，令人欽佩。 埃及艷后的荒誕傳説給不嚴謹的史學家一個深刻的諷刺，真實永遠不能被塗改。同樣，作家的嚴格作品是不應被隨意剪裁的，真實應一天天離我們更近，而不是逐漸遠去，讓位於偽劣假冒與彌天大謊。 載《文匯報》2007年5月1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