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內自內障，不許染丹青”這是我的老師吳大羽詩中兩句無奈的痛點。他因晚年白內障未能得到治療，因此心情鬱悶，加速病體惡化。當時曾有一架美國眼科飛機醫院經上海，據説，朱屺瞻因而得到治療，但未曾有人重視搶求吳大羽這雙傑出的慧眼。 步老師後塵，我晚年也患白內障，感到視力衰退，3年前下決心到同仁醫院治療。我比吳老師幸運，得到有關方面的重視與協助，請同仁眼科治白內障的最佳大夫施玉英手術。各方面檢查後，住進了病房，我心情非常激動，不是怕，而是喜，我將跨越從失明到光明的河流，但臨手術的前夜復查中，我的血小板突然下降到4萬，醫院領導向我解釋，這説明刀口出血後將不易癒合，血流入眼內會冒失明的危險，因而不得不取消手術。我背著偌大的黑影出了同仁醫院。過了幾個月復查，血小板上升到8萬左右，就是説可以動手術了，於是二進宮住入同仁。因我不信上帝，上帝懲罰我又在手術前夜將我的血小板再次降至4萬，我如判了死刑似的，再次出院。我請教中醫，又到北京醫院血液科就診，説實在的，都未能真正分析出這怪現象並做出治療方案，因血小板並不會因精神影響而突然驟變，而我自己也從未因血小板較低出現任何症狀。 從此我生活在灰色中，這灰色日益趨向黑暗，失明從老遠一步步向我逼來。我的視力不斷下降，離開“不許染丹青”的日子還有多久？在灰暗中我構想一個天堂，那是同仁醫院，我心目中有一個上帝，那是施玉英大夫！別人勸我死了做手術的心，但我寧可玉碎，不願瓦全，如不能再作畫，被剝奪了創造，我想我是絕對不需要自己的軀體了。 事隔3年，最近我再次檢查血小板，上升到8萬多，又現一線光明，三進宮住入了同仁醫院，再一查，血小板居然又上升到10萬以上的正常值。我對接待我的葛大夫敘述了三進宮的過程，希望施玉英大夫儘快給我做手術，以免血小板又突然下降。葛大夫給我吃了定心丸，説按常規10天之內不必再復查，而且這手術與3年前有了較大改進，如今用折疊晶體，切口較以前縮小一半，切口的位置也不同，基本不出血了。我喜出望外，於是安心等待，不再是熱鍋上的螞蟻。 你們到過同仁醫院嗎？這裡像人山人海的廟會，光明與黑暗搏鬥的戰場，全國各地眼疾的各種疑難病都集中來此求治。病人太多，必然掛號難，夜半排隊，通宵排隊，同仁醫院門口倒黑票的現象像火車站一樣歷史悠久。人們以“眼中釘”來反襯眼睛之珍貴。亡目謂之盲，對任何事物的缺乏了解或錯誤對待均謂之盲目。目，目光，那是一切大小事件決策的先導。同仁醫院以外，真不知有多少尋找光明與追回光明的人群。屬於這人群中的我這回終於有幸得到了施大夫的手術治療。我心目中的上帝大夫實在非常非常的忙，她門診、手術、科研、帶博士生……一個上午做二十多臺手術，一般是助手們先準備好一切工作，她在最關鍵的時刻操作，正常手術甚至不到十分鐘，便給盲者植入了光明的視點。我手術前後僅見過她幾面，手術中我什麼也看不見，術後檢查時想表達感謝她的心情，但她對任何病人一視同仁，她只關心病，並不區別對待誰和誰。 偉大的科學，科技發展的迅猛！僅3年，白內障手術幾乎起了質的變化，我們國家的科技工作也與國際速度同步。朋友説，上次血小板的魔影不讓我做手術，實際是有意要我等待今天的更新手術，誠然，新手術已施惠于千千萬萬的廣大患者。同仁醫院位於崇文門，是一幢具密檐感的高樓，如再往上加個頂，便類似密檐式塔了，我於此看到了大雁塔。大雁塔裏藏的是救苦救難的佛經，同仁醫院裏的寶是那一群移植光明的大夫，對這群有關人類眼目與光明的醫務工作者，國家當會格外珍惜他們的辛勤，關懷他們自身的生活。 載《北京晚報》2002年5月2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