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碧、武藝談“二十四孝圖”:回溯經典與自然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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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中國 | 時間:2016-07-15 09:31:22 | 文章來源:藝術中國

“孝”是中國人精神理念中最重要的一個觀念,“二十四孝圖”是中國傳統文化中極具代表性的一套視覺圖像。近年來,藝術家武藝先生以“二十四孝圖”為底本進行了新的創作並正在展出,我們今天的話題以“二十四孝”與這批創作展開,今天的兩位嘉賓是《詩書畫》雜誌主編寒碧先生和中央美術學院壁畫係第四工作室主任、藝術家武藝先生。

藝術沙龍節目現場

藝術中國:是怎樣的契機或思考,讓您用現代繪畫語言來重繪《二十四孝圖》這個題材呢?

武藝:對“二十四孝”這個題材,近些年有了新的認識。這個題材從小就接觸,但是每看到這些畫冊或圖像時一直不太經意。從2012年開始,開始臨習黃公望《富春山居圖》、畫清代《先賢像傳》、“敦煌”等經典畫作,慢慢對傳統圖像的表達産生了興趣並有了新的認識,“二十四孝圖”也是在這種背景下創作出來的。

陳少梅 “二十四孝圖”之嚙指痛心 絹本設色 繪製于1950年

藝術中國:關於“二十四孝”,在西漢時就有故事流傳,根據敦煌文獻考證,五代末宋初已形成了“二十四孝”的稱謂,元代郭守敬編著了《全相二十四孝詩選》。兩千多年來,“孝”作為一種衡量人的尺度及教化社會的理念,已融入中國人的血液。但進入20世紀以來,似乎受到了現代文化的衝擊。

寒碧:新文化運動以來,首先衝擊的就是孝。魯迅先生所著《朝花夕拾》中有一篇《二十四孝圖》,重點描寫了他對“老萊娛親”和“郭巨埋兒”兩個故事的強烈反感,批判了宣傳封建的孝道。《二十四孝圖》由元人總結並普及,清代又有了一些調整和普及,到民國陳少梅增加了一些中國畫受西化影響的語言。但始終,“二十四孝圖”在民間的影響力很大。

“孝”是中國文脈中最原創的一個觀念,是大於“仁”與“禮”的,已經變成了中國人血液裏的東西。但為何新文化運動要批“二十四孝”,而人們心理依然覺得應該孝,這其實是“事”與“理”的關係。“事”與“理”的觀念最早來自佛家,佛教講“事理如一”,就像儒家説“道行化一”。但是,有時“事”不見得能證明“理”,所以“二十四孝”本身有爭議是正常的,但“孝”不應該有爭議。

藝術中國:在當下社會語境中闡釋“孝”理,是不是您創作的初衷之一?

武藝:是的,剛開始創作時,圖式對我來説更重要,但是我不可能忽視內容。古人整理的“二十四孝”的故事,帶著理想化的色彩,或者其實是一種虛構。“孝”最終體現在心上,過程很有戲劇化。中國文化中“虛”與“實”的關係非常微妙,但它其實不是“寫實”,也不是“寫意”,它是高於這二者的一種思維方式。

陳少梅 “二十四孝圖”之為母埋兒 絹本設色 繪製于1950年

藝術中國:“新文化運動”時,知識分子對“二十四孝”是一種批判態度,但在今天,時代精神的需求已不同,對“二十四孝”我們是否採取不同的態度呢?

寒碧:無論從道理還是倫理上説,“孝”是推不倒的。五四時期,知識分子對“二十四孝”採取批判的態度,有其特定的語境,我們應該以歷史的眼光去看。但在今天,有新的語境,我們要回溯自己的文脈與價值初建,當代人不要太過自作聰明,認為我們今天進步了,一切都比古人想的好。我們還是應該看看價值初建的時候對我們有什麼用,托馬斯·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在談經典與傳統時,有一句很著名的話:“我們要重視過去的現代性與現代的過去性”。

呈現一個“理”,有多種方法,最重要的是把握好“理”。另外,我覺得對“二十四孝圖”的爭論不完全是社會歷史的評價,也有從圖像學出發的評價。西方圖像學研究自瓦爾堡到潘諾夫斯基,旨在把圖像放到大的社會文化心理上去考察。當今,對《二十四孝圖》的爭論也同樣會從這個角度出發。 

藝術中國:武藝先生近年開始了“文本之旅”,特別想知道是什麼吸引您回溯古代經典?

武藝:在臨習《富春山居圖》之前,我特別在意現實生活,在繪畫中特別強化直覺帶給我的感受。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經歷了實驗水墨的過程,以及到西方遊歷,所有通過直覺表達感受的事情我都經歷過了,這個時候我重新看傳統,我發現特別需要它。在此之前我並沒有太大感受,對生活的新鮮感始終是第一位的,但我突然發現,我再這麼走下去,根沒有了,再按照以前的方式走,我會很迷茫。這個時候,傳統對我立刻産生了強大的吸引力,可以説這種吸引力明確了我後半生對繪畫的重新認識。

《先賢像傳》(局部) 武藝 2013年

藝術中國:這種對於古代不同題材經典的回溯,正如您提到的周作人先生對古文的謄抄一樣,其實表達了您對傳統的一種態度。

武藝:對,是一種敬畏之感。原來看古畫,喜歡臨局部,但現在想複製它,就是沒有自己。面對豐厚的傳統,其實自己什麼都不是。放棄自己之後,反而獲得了對自己的超越。

寒碧:我覺得武藝提到“不要個性”這一點很有意思,現代人價值構建首先就是個性和反個性。其實個人在大的環境下並沒有那麼重要,我並不是反對個性,只是認為追求個性應該要思考到所處的不同的位置。宋畫所體現的自然呈現就很好,把客觀物象很有修養地呈現出來就可以了。

藝術中國:具體到這次《二十四孝圖》的創作,雖然您以陳少梅的《二十四孝圖》為底本,但是呈現了一種並不完全同於它的面貌,是否可以説在您的判斷選擇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您的個性?

武藝:其實談不上個性,像寒碧先生説的,是一個“呈現”。雖然它是文本,但在我看來跟自然是一樣的,我也是在寫生,只不過是面對文本的寫生。跟面對自然時的觀念和角度,並沒有太大區別。這套畫為什麼用油畫來創作呢?因為油畫可以讓我覺得生澀一些,就是材料的轉換。陳少梅先生的畫是國畫絹本,我想從材料上産生一種距離感。

藝術中國:“孝”對當下社會精神建構的迫切性與重要性,是您在繪製過程之中慢慢感受到的嗎?

武藝:對,在畫的過程之中,這個意識越來越強烈。先是從圖像入手,但在畫的過程中,內容越來越起決定性作用。

寒碧:“孝”是自然情感,是人固有的。把它觀念化之後,反而情感的東西少了。當我們用情感去感受它的時候,它顯得特別豐厚。我們面對著價值建構的歷史文本時,當然要有反省和分析的眼光,但我們還要有歷史的理解,這非常重要。

為母埋兒 40cm×50cm 布面油畫 2016年 武藝

藝術中國:我們特別想知道您這套畫畫了多久,因為畫面非常簡單,想知道您怎麼構思,如何感悟消化到呈現的一個過程。

武藝:從原作到我的作品,中間有一些草圖,根據原作,我整理了符合我對這套畫的理解的草圖。比如“留白”,陳少梅先生的畫裏,每一幅都有具體的景觀,我把景觀減去之後,讓人物更加凸顯出來。留白是中國畫裏的核心問題,環境是由每個人去想像的,我希望給讀者一個想像的空間。

藝術中國:邵宏在《由武藝繪畫引出的六個美術史問題》一文中指出武藝的線條有書法的品質,但更接近“涂寫”,您怎麼看?

寒碧:“寫意”的“寫”,大家都理解成抒發,其實古人的“寫”,我認為是呈現。從筆墨的角度説,武藝的作品是一種很有修養的筆感限制,不疾不徐不躁。畫面結構,古人稱為經營位置,整體上體現的非常巧妙高簡,而且越來越求表現簡約和內涵豐富。這次的《二十四孝圖》是他的一個提升。西方人將書寫性理解為揮灑那種形式,線條的表現作用是西方的理解,是一種誤讀,但對中國畫家來説也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如今,線條既是表現,也是呈現。

藝術中國:您在畫這套畫的過程中,有給自己設定一些目標嗎?

武藝:我好像從來不給自己提一個目標或者界定。剛剛寒碧先生提到的“呈現”很重要,這是我從來沒想到的詞。你呈現出一個自然的狀態,所有的筆墨的狀態、色彩的狀態自然就合理了。30年前,我的老師盧沉先生曾給我寫過一幅書法“外師造化,中得心源”(張璪語),我一直將他作為我的座右銘。

“溯源:二十四孝圖”武藝作品展現場

藝術中國:在您的創作中,向文本溯源是一條線索,還有就是到世界各地,在文化差異背景下進行寫生,這條線索您能介紹一下嗎?

武藝:剛才我也談到,我畫水墨是畫想像,用油畫是畫現實、畫生活。遊記可以調節我的生活,因為想像有時也會枯竭,這樣我會在生活裏補充新鮮的東西,在文本裏我補充前人的一種智慧,我的創作狀態應該是兩者的結合吧。

寒碧:我覺得武藝不管畫什麼,比如中國畫的筆墨問題、西畫的問題…… 這些材料與形式,轉換自如也好,尋找一種生澀的感覺也好,都不重要了。當他面對著材料或要表達的東西,就能沒有障礙的、很自然地把它流露出來,這變得特別有意思。

武藝:中國文化講“書畫同源”,有時跟朋友交流,為什麼總覺得現代人的書法寫不下去了呢? 是因為它沒有內容。我們看古人的書法,支撐外在形式的是它的內容。其實繪畫也是一樣,剛才寒碧先生談到宋畫,宋畫裏的書寫性、寫意性,用現在的概念去理解,也都説的通,但它的核心還是一種特別自然的呈現,我覺得這是中國視覺文化的一個核心。

藝術中國:也就是説,我們今天用被西方文化影響的方法去切割式的解讀我們的傳統時,其實很多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失去,離真正的本源會産生距離。

寒碧:是的,你也不能説現在的解讀或西方的視角沒有意義,它有它的意義,比如學術建構和啟發,但我們不能忘了“沿津討源”,因為你大踏步地向前走,把源頭切割掉的話,你是沒有根基的。我覺得我們還是要對傳統的經史之學,包括詞章,都要重新的看一下。

武藝:這太重要了,比如任伯年畫《蘇武牧羊》,其實是畫宋朝的事,而且中國畫的筆墨,我總覺得不會與現實發生太大的關係,這個筆墨一定是往回畫的,而不是往前畫的。

“溯源:二十四孝圖”武藝作品展現場

藝術中國:這也是您選擇油畫和水墨畫不同題材的原因。

武藝:對,在油畫的中西融合上我好像從來沒有糾結過,即使用西方的材料——油彩、畫布,但我的繪畫方式一直是中國畫。只是材質的不同,整個繪畫理念和觀察方法都是一致的。

藝術中國:剛剛我也在想一個問題,今天中國畫係的學生們臨摹宋畫可能是一筆一筆的去臨摹,他們的所要與您的溯古尋源不同之處在哪呢?

武藝:就像齊白石説他臨徐渭的作品,是五十歲的時候臨六十歲的作品,七十歲的時候臨八十歲的作品。對古人可能是每個階段有不同的感受,從我的經驗來説,年輕的時候那種對生活的渴望和熱情,想通過繪畫釋放它。對傳統的需求是一種很自然的過程,比如説去敦煌,很多學生説我去過敦煌了,把它當作一個課來體會就不對,它是需要你一生去體驗的。每個階段體驗同一個東西感受是不同的,傳統的強大就在於此。

藝術中國:或許您的狀態是今天的藝術家該有的樣子,一個真正自由的藝術家應該是傳統文脈在今天的自然呈現。

寒碧:自由就是心靈的自由,而不是觀念。你説我站在西方的立場上,或現代、後現代的立場上,都不是,它應該是一個貫通感,用對生活的感受和修養將它們貫穿起來,這才是一個比較好的藝術家。

藝術中國:武藝先生未來對歷史的溯源目前有什麼計劃嗎?

武藝:肯定是要繼續往這個方向深入,跟現在的創作會有所不同。但對我來説,每一套創作在之前充滿了未知,這也讓我對每次創作充滿了想像和期待。

藝術中國:非常感謝兩位老師到藝術中國演播室參加探討,武藝先生的畫展“溯源·二十四孝圖”會在北京美博空間展出至8月18日,歡迎各位觀眾到現場去觀看作品。

(主持/編輯 許柏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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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 介

武藝,1966年生於吉林省長春市,1985年考入中央美術學院國畫係。1989年畢業,獲學士學位,師從盧沉。同年任教于魯迅美術學院。1991年考取中央美術學院盧沉教授研究生。現為中央美術學院壁畫係第四工作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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