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錄片《紅海 張哲溢》,由藝術家拍攝並提供,影片將他的新作與2016年中東之旅進行穿插講述
張哲溢,一位充滿奇思妙想的70後青年藝術家。他善於從身邊事物出發,對社會、歷史乃至人性進行具有個人態度的講述與批判。這些外表萌萌的形象往往第一眼就能抓住你的眼球,而每一幅作品其實都代表了他深入的思考與突破。他笑侃自己無論是工作還是旅行,往往一股腦兒堅持到底直到自己滿意,而這正是金牛座的特質。4月29日至5月3日,他將攜新作亮相藝術北京鳳凰藝都展位,讓我們走進他的創作世界。
新作——將傳統現代化,而不是將現代化拉回傳統
藝術中國:談一下最近的新作吧? 在2016年的藝術北京上將有哪些作品亮相?
張哲溢:這次藝術北京的展覽上有《探花》系列,是表現宇航員和傳統文人畫花朵的關係,還有作品是用飛機拉出來的線,整個氣息偏古典。有幾張新作跟以前稍有些不一樣,比如説《威武將軍圖》和《乾隆禦覽圖》,是我讀明史和清史的一種歷史態度。朱厚照則是明朝一個比較有“搖滾”精神的皇帝,我把他的臉畫成火山爆發的這種感覺。
《乾隆禦覽圖》 60x50cm 布面油畫 2016年
乾隆的印章是一種歷史態度,很多人説清代也有盛世。我個人表示懷疑,不是因為它是滿族統治就不喜歡它,而是因為它是一個外儒內法、走到盡頭的集權框架。它呈現出了人的一種麻木和趨炎附勢,人的沒有骨氣和主見,民族的質感大打折扣,我是從這一方面來表現態度。另一方面,是一個權力對於文化的態度,他不是天天喜歡在優秀品上蓋他自己的圖章嗎?我就蓋在他臉上去,這是一種對於權力干涉藝術的反饋。
《秋瓜合歡圖》布面油畫 180cm×130cm 2008年
之前曾經有一件作品,我把乾隆禦覽之印,特意擴大堵在一張畫的氣口上,形成一種特別不舒服的感覺。那幅畫呼應的是錢選的《秋瓜圖》,我就把它變成了在一個成熟的瓜上面有兩隻青蛙正在交配的《秋瓜合歡圖》,給他一個調侃。這是七八年前的作品,但我覺得這種調侃還不夠好,沒有現在這幅畫那麼直接和到位,這張作品是延續之前的思路,把這個觀念再完整。
《空色渡 釋悲之意 - Concetto Spaziale》No.3 布面油畫 60×50cm
還有一些作品用了齊柏林飛艇,飛艇的整個造型、顏色、設計感,跟咱們傳統文化裏的某些意象沒有任何違和感。我大概在七年以前畫過飛艇,是與米友仁的一幅作品相呼應,七年以後的今天,我再次畫這個東西,感覺不一樣了。我更清晰了自己這個脈絡,就是傳統和現代化。以前一直在傳統美學的審美體系上面做文章,現在我更關注于現代化眼下的現實。我有一種深切的感覺——我們應該把傳統進行現代化,而不是把現代化拉回到傳統。所以在作品裏就慢慢開始體現出這樣的思路,尤其是比如説《探花圖》, 遠看可能是傳統的一個像國畫的造型和構圖,走近看,再看細節,是宇航員在外太空的高空作業。相對於以往的作品,更關注未來多一點,是對現代化未來的憧憬,但在美學上還是借鑒以往傳統的一些圖式、構圖和一種內在的氣質。
“體驗”是東方獲得真理的路徑
藝術中國:你非常強調“體驗”的方式,是否因為我們在今天的生活裏少了很多真正的感受,而習慣了詞語的堆砌和輿論的影響?
張哲溢:對,整個世界好像是由概念構成的。我們的好多思維方式和結論都是概念式的,我們整個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也跟各種各樣的概唸有關。我從小就開始喜歡一些東西或者厭惡一些東西,到長大了依然如此。但是很多跟我同齡的、成長起來的小夥伴,後來我就發現他們好像就對原來喜歡或者討厭的東西比較麻木,這可能是因為我在做藝術的關係。
《探花 之 墨梅圖》 布面油畫 80cm×100cm 2015年
藝術中國:從你最早的個展《驚蟄》、《齊物館》,你就把玩具等作為表現素材,這種特徵持續至今,你都是選擇身邊的、給你留下深刻感受的事物進入作品嗎?
張哲溢:是的。但是這種強烈可能也會隨著這種長時間的寫生,有一種消解。消解不是説麻木,而是説對它強烈的感覺慢慢地趨於自然。比如説我很渴望得到一個小時候沒有得到的玩具,然後就一直有一個這種念想,其實是對這個玩具代表的美學的念想,就是想得到這個東西。但一旦我得到了它就不停地端詳它,不停地畫它,一畫幾個星期。那這個時間段裏對它那種特別強烈的慾望,就會消解掉,轉而變成了一種很自然的態度。
比如説,以前的修行者,他們靜坐,這種體驗可能儒家叫做坐忘,道家是另外的詞,佛家又是另外一個詞。這種關心的體驗,有時候很難用一個概念或者是一個詞語來形容。比如説,中醫是怎麼知道人體有那麼多穴位,人是怎麼能夠感覺自己有個任督二脈呢。我不相信幾千年的傳承是一個忽悠過來的東西,只有自身去親身體驗,這也是一種傳統的一種對待身體的一種方式。所以説有人提出一個詞,我們東方的這種東西,叫體驗真理,和西方的邏輯推演出來的真理是不一樣的門徑,不一樣的生命體驗。
人不分古今中外,生命內部有相同的邏輯
藝術中國:所以在你的作品裏可能有很多的元素表面看起來互不相關,但內部卻存在著一種“遷想妙得”的邏輯。
張哲溢:它們看上去可能不相關,是因為在日常邏輯裏大多數人覺得它們不相關。但對於我來説,它們處在一個空間維度下,在一個畫面裏,我覺得非常有趣,它們的相關性非常明顯。最近在畫一張比較大的作品,叫《觀氣象》,還在創作中,希望能在“藝術北京”開幕時亮相。畫面裏有飛艇,也有古代的漢人打扮的老者,也有幾個德械師(國軍德械師,抗戰時的一個隊伍),他們都在一起看著這個飛艇,他們中間有沒有邏輯呢?我覺得首先飛艇,很有道家氣象,懸浮在那裏,潔白的,又是一個圓乎乎的,有一團和氣、祥瑞的一種感覺。在世界出現飛艇的年月裏,它確實也給整個人類帶來一種對未來的憧憬——未來原來是這個樣子的,它能帶我們去未來。它跟我們傳統的美學圖式沒有什麼違和感,在一起很合適。
另外,德械師本來也是華人,但是他穿的是德軍的軍裝,他們的背影和德國人有太大區別嗎?估計也沒有太大區別。這個齊柏林飛艇也是德國創造的,所以它們之間,就産生一個很有趣的邏輯。我覺得未來也好,過去也好,當下也好,我們有一種邏輯,這種邏輯通過生命來表達出來。我不覺得古人比現代高超多少,但也不覺得現代比古代又先進多少,都是在一個歷史進程中。未來不見得就比現在的生命個體高級多少,沒有高下之分,他們卻有一定的連續性,這就是生命。
《探花之春消息圖》100cmx300cm 布面油畫 2015年
藝術中國:你是想做一個超越古與今、中與外文化限制的真正當下的現代人。
張哲溢:對。因為這個時代裏人和人之間可以通過網路,很迅速地傳播資訊。在這種技術下,人和人之間交流確實減少了很多障礙,只要爬個墻,上個臉書,就可以給遠在墨西哥或約旦的哥們兒點個讚,表達一下簡單的問候。所以環境社會對人的影響很大,但是生命個體都是差不多的。民族只是把人的行為方式進行了一個籠統的歸納,形成了一種模式。但具體的生命個體來説,其實大家都差不多。東、西方的文化溝通很必要,而且應該是很日常的事情,不應該是一個很緊張的狀態。咱們的戰國時代不是有很多個小國嗎?互相之間語言不見得通,文字也不一樣,最後還是可以統一成一個度量衡,進行正常的交流。這就是我的一個態度,不去把橫向的人和人進行太明確的區分,東西的區分,也不把過去和未來時間軸的生命看得那麼不一樣。
因為作品《紅海》,而産生去中東的衝動
藝術中國:今年年初的時候,你去了中東地區旅行,怎麼想到去那兒呢?
張哲溢:去年做了一個作品叫做《紅海》,因為當時我們的工作室面臨拆遷,那種視覺景觀打動了我,我就用拆遷的碎磚拼成一朵巨大的海浪,磚的顏色一般都是紅色居多,我對紅海一直有嚮往,就取了這麼一個名字。
後來我想起,自從80年代初的時候,家裏有了黑白電視機,打開看新聞好像就是在以色列周邊,民族有衝突,不安定,老有事。長大以後,在每天新聞裏那塊區域也都是民不聊生。特別是有一次我在中央美院的食堂,那時候央美剛搬到花家地,電視機在放新聞聯播。內容又是巴勒斯坦跟以色列在鬧,我身邊的一個哥們兒,是一個帶著眼鏡的小胖子,我不認識的,他非常生氣,憤而站起,“堅決支援巴勒斯坦!” 他爸爸也在旁邊義憤填膺。我就在想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他們大概就看了幾十秒,難道這個世界就這麼簡單嗎?我有懷疑。
後來我就開始對這種簡單的判斷有一種懷疑,後來我自己對這些東西看得很透,覺得人、生命個體都差不多,放在什麼環境裏,用了什麼樣的觀念做人做事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所以説我就想去以色列去看看,看看那裏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狀態。我一旦去了紅海,就發現那邊人和人關係上的衝突,反而比我們藝術區的衝突要大得多。幾個國家觀念、宗教都不一樣,一言難盡。我從土耳其到約旦,到以色列,再到巴勒斯坦,再到新聞聯播裏天天有恐怖襲擊者的拉馬拉,這些地方都去看一看。我想看看活生生的人,是個什麼生活態度、狀態,至少去體驗一下。
然後走在大街上,一個個小夥好像都覺得自己是塊料,充滿陽剛之氣,看眼神似乎像“恐怖分子”,但是你一旦和他近距離接觸,他就會跟你問候,“庫尼嘰哇”(日語),以為你是日本人,或者也有會説“你好”,那就是看出來你是中國人。突然人和人之間那種提防心就放下了,人家就跟你開始聊了。我在想,原來我們概念裏最亂的地方,其實沒有那麼窮苦,他們也不是那麼不自由,人和人都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