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 年,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正式開放。這成為努維爾最成功的處女秀。這座楔形建築位於傳統居民區——聖日爾曼區,過去為巴黎貴族居住區,現在仍保留著上百年的公館,大多數變為外國使館和政府機關。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沿塞納河而建,鄰近巴黎聖母院,一面臨街,建築的兩面墻呈現出非常不同的風貌。沿河的北面墻壁,他使用了一種新的玻璃材料,讓其與聖母院的風格完美融合,還畫出了了天際線。而臨街的南面墻壁,他用一種全新的技術模倣了阿拉伯建築中特有的挑窗臺。努維爾説:“這個建築的目的就是談論阿拉伯文化,阿拉伯建築的核心就是光線和幾何形狀。”多陰雨天氣的法國無法與阿拉伯的日照條件媲美,所以努維爾想到,使用保溫玻璃,並使用一種可以調節的幾何形狀來控制光照和氣溫。
努維爾跟團隊發明瞭一種像照相機快門一樣的電子裝置,由電腦根據溫度和亮度來自動調節,從而保持室內的光線永遠適中。同時,這也創造了一種阿拉伯式的高貴;木質或大理石的挑窗臺在阿拉伯人眼裏是非常珍貴的,而玻璃製成的挑窗臺也有同樣的效果。因為這個設計太過成功,控光裝置的快門很少需要改變。但政府為了照顧遊客的情緒,就設定電腦每小時都會強制閃光一次,這大大惹惱了努維爾。從1987 年到現在,每換一屆總統,努維爾都要去抗議一次,要求改回他的設置,但至今都未成功。
位於阿聯酋的盧浮宮衛星館,和位於巴黎的阿拉伯世界中心,在外形上毫無相似之處,但卻同樣傳達了阿拉伯文化的精神內核,並與週遭環境和諧互補,從而成為讓·努維爾建築理念的絕佳範例。他在建築中大量地使用高科技,先進材料,但在概念上則異常貼近歷史和文化。
“20 世紀和21 世紀剛剛過去的這十年的悲劇在於,我們割裂了自己與地理環境和歷史之間的聯繫。世界上很多地方的城市,都是一個樣子,像是被克隆出來的。電腦出現以後,克隆變得更加簡單,同一個建築只要稍稍地拉長,或者變寬,就可以在另外一個地方冒出來,材料、結構都沒有改變,甚至顏色都一樣。這些是沒有靈魂、沒有言語的建築。”努維爾告訴記者,“我的每一件作品中,都在尋找事物真實的面貌,這不是一個時髦的想法,但這是做出真品的唯一辦法。”
“我做的是修改,而不是割裂。” 努維爾再次強調了自己的建築理念。
看一場努維爾導演的建築電影
“文德斯,大衛·林奇,哦,太多了!”
當記者問起這位建築師喜歡的導演時,努維爾回答道。他説:“建築就像電影,總有故事要講,總有情緒要表達。”
沒能如願成為藝術家的努維爾,在電影中找到了更多的共鳴。努維爾喜歡用電影來闡釋自己的設計理念,在向人解釋自己的作品時,他也愛用電影做比喻,“建築的存在就像電影,是以實踐和運動來衡量的。一個人思考、構想和閱讀一個建築物時,是以一連串連續的形式來進行的……建築不只是形狀、線條的組合,這在過去也許可行,但是今天,建築意味著更多。”對他來説,建築設計從開始構思到施工完成的過程,與一部電影的形成並無二致,而他自己就是掌鏡的導演。
2006 年完工的美國明尼阿波利斯市的古瑟裏劇院,是努維爾在美國的第一個項目。明尼阿波利斯是一座于19 世紀發展起來的工業城市,毗鄰密西西比河,並依靠水利發展起龐大的麵粉加工業。如今,工廠、倉庫、水閘、磨坊成為這座城市的標誌。
古瑟裏劇院的周圍很空曠,有一座橋、一條河、一個瀑布和一家工廠。努維爾沒有錯過利用這些景觀,他用黑色長方體和圓柱體構架了建築的主要結構,在一片白色的廠房中一下子凸顯出來。一座“無盡的橋”從建築的二樓平行延伸出來,橫跨劇院門前的公路,橋的盡頭是一整塊玻璃,如同一個永遠的取景框,將密西西比河上的石頭橋、旁邊的聖安東尼瀑布和巨型廠房凝成一幅安靜的畫面。
就像一個導演的背後有編劇、燈光師、藝術指導等人一樣,努維爾的每個設計項目的開始,都凝結了一個團隊的力量。每個項目設計開始之前,他會召集很多人來討論項目的方案。這其中不但有工程建築方面的專家,有當地的文化學者,還有他的同事,和來自各界的朋友。努維爾很看重這個過程,這其實也是建築與環境、歷史和文化對話的過程。他從中積累大量素材,了解當地的風土人情,將所有的可能性一一羅列,構成一份巨大的清單。
接下來,則是他一個人的戰鬥,孤獨地將資料吸收轉化,完成質的飛躍,努維爾把這個過程稱為“飛向天空”。努維爾説:“在許多工程的開始,我和我的團隊以及其他參與者有許多會議,我們不斷地討論、分析。這就好像列目錄一樣簡單,把該做的事情和不該做的事情列出來就行。接下來就是我做出選擇的時候,這就像飛向天空,只能是我、建築師本人的選擇,這也是我的責任。”
在大量的研究報告面前,努維爾陷入孤獨和沉思,等待靈光閃現。他承認自己很多好的構思都是在枕邊完成的,“之前很多人熱烈討論的頭腦風暴,跟此時的寂靜形成巨大的反差,這也是很有意思的反差。”努維爾説。
在沉思中得出方案的努維爾,開始與他的團隊溝通,向他們解釋自己的理念,選擇這些材料的原因,如何處理燈光等一系列問題。充分溝通後,他們開始繪製圖紙,製作模型。最初的方案並非不可修改,“我把我的第一個方案看作是一個感覺的信封,這裡麵包括了我認為可以起作用的因素。就像導演會返回修改劇本,我們也會在進行的過程中修改方案。”
與導演們一樣,努維爾也喜歡光,並像使用玻璃和混凝土一樣使用光。“傳統的建築以固定的體量為基礎,忽略了光的重要性、可能性和多樣性。光會改變建築的形態,對我來説,使用光的感染力是我的建築中最基本的東西,我的建築經常被五六組不同的燈光環繞。”
阿拉伯世界文化中心是一座關於精確空間中光線組織和變化的建築,也是努維爾的建築和電影院模擬關係最接近的作品。中心南墻面有自動的照片感光的控光裝置,在中心有懸挂條紋大理石的採光井,這可以為室內帶來光線層次、空間體積和開放閉合感的忽然轉換。這座建築因它所造成的對比和複雜而富有趣味,它使得參觀建築就像看一個電影的連續鏡頭。“變化的結果根據穿過它的不同路線,在不同的體積和不同的光線層次之間,它可以被看作是一系列照相機鏡頭的視角和光圈。” 努維爾説。
“愚蠢的建築遲早會被廢棄”
1987 年以後,努維爾聲名大振,事務所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努維爾向他的下一個目標發出了挑戰——摩天樓,為此,他將手下的員工擴展到100 人。
“無窮塔”(Endless Tower) 是努維爾建築生涯中一件特殊的作品。這座預計400 米高的建築,是努維爾的一次狂想,在他的設計中,墻面從下往上分別由花崗岩、鋁、不銹鋼、玻璃建造,顏色越來越淺色,以至於人們抬頭仰視時,它就如同逐漸消失在空中一般。這座塔計劃建在巴黎,如果建成,將成為世界上最薄的摩天樓。
然而,1990 年代的巴黎,房地産市場低迷,擴大後的事務所不堪重負,繼而倒閉,努維爾背上了鉅額債務。1994年,公司重組,努維爾從老闆變成了僱員。直到2004 年才還清債務和稅款,重新獲得公司一半的股份。經過重組的公司逐漸走向正軌,努維爾的項目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我不知道下一個建築會是什麼樣,”努維爾説, “但肯定的是,我需要大量的分析數據和文字資料,這是我想像的基礎。”
建於2005 年的巴塞羅那阿格巴(Torre Agbar)大廈,已成為他的代表作之一。這是一座子彈形的大樓,墻面由25 種顏色的鋁格,和近6 萬扇彩色玻璃窗拼成,罩住了整座建築。可以根據天氣調節,增強了內部空間的光照,又能隔熱保溫。太陽升起落下,大廈也會呈現出五彩斑斕的顏色,遠遠看去仿佛大樓表面泛起了波光,又好想一股巨大的水流正衝向天際。
2007 年,紐約的11 大街與19 街交界處的100-11 大廈破土動工,它位於紐約曼哈頓的哈德遜河畔,與弗蘭克·蓋裏(Frank Gehry)設計的IAC大樓相鄰。當讓·努維爾獲得這個項目時,他興奮地給好友弗蘭克·蓋裏打去電話,用法語説:“我來了!”
這棟23 層的公寓樓是如此的與眾不同,通體由不規則的玻璃窗拼貼而成,如同升級版的蒙德里安的抽象畫。每塊玻璃的大小、透明度、傾斜角度都不同,所以人們在不同地點、時間觀看,就會看到不同的效果。照例,努維爾包攬了這座公寓的全部內部裝潢,金屬感的廚房,觸控的洗手間,每個房間都能享受到整面墻一樣大的玻璃窗,視野開闊。
而紐約當代美術館(MoMA)也將75 層的摩天大廈項目交給了努維爾。這是一座鋼和玻璃結構,扭曲的、“鋒利”的大廈。努維爾的商業夥伴米歇爾·帕裏西(Michel Pelissié)説:“這是他現在最重要的項目。”為了一圓摩天樓之夢,努維爾十分渴望得到這個項目,甚至敦促帕裏西不要在談判費用時與開發商太過計較。
努維爾常被人指責作品不夠考慮實際,浪費資源,維護費用高昂。努維爾認為,可持續性發展問題人人都在談,但這件事不用多談,只是需要行動。“在做建築設計時,你不僅要考慮建築成本,還要計算維護成本和運營成本,我們要把近二十年的預算都計算進去,然後選擇最便宜的那個。所以這是理論和現實的差距,理論人人都同意,但現實是另外一回事。因為你得投入更多錢。但當你問人要錢時,人人都説不。對我來説,可持續性的建築不僅僅是關於材料、結構,而是一種概念,建造可以長久留存下去的建築,因為愚蠢的建築遲早會被廢棄。”
“我總是在設計不同的建築,從不使用相似的語匯,”努維爾説,“但我的設計態度從未改變,我關心的價值從未改變,建築是時代的縮影,這是我對建築的定義。”
讓·努維爾的枕邊,常年放著葡萄牙詩人佩索阿的日記式的詩集《不安之書》。“它讓我感到平靜。對於像我這樣太過忙碌的人來説,這是一種哲學的洗禮,是必要的宣泄。”
“我永遠生活于現在。未來怎樣我不知道,而過去已非我所有。前者具有一切可能性,使我感到壓力,後者是虛無的現實。”生活在現在,也是努維爾的信條。他常説自己是一個享樂主義者。“我從沒遇到過像他這麼不在乎錢的人,”努維爾多年的好友吉爾博·布朗斯通(Gilbert Brownstone)説,“他喜歡義大利食物和好的紅酒,只要有了這些,他就煩惱全無。”
在外奔波時,努維爾經常會掛念自己13 歲的女兒。這是他與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孩子,天生大腦損傷,不會説話、寫字和走路,只能在別人的看護下度日。“她喜歡電腦,還會拍些照片,我想,也許她能成為一名非常特殊的攝影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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