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四川的金平先生在地震後不久帶著他的相機進入了災區,與我們在媒體上看到的那些排山倒海般的搶險救災照片不同,他把相機對準了那些已成殘骸的輝煌過去。在他的畫面中,既看不到捨身救人的壯觀畫面,也聽不到震耳欲聾的賑災號音,唯有的就是那些昔日輝煌成為廢墟後的沉默無言,人類文明遭遇毀滅後的寂靜無奈。
在攝影分類中有一類稱為“景觀攝影”或“風光攝影”(Landscape Photography)。美國攝影家納森·萊昂斯(Natan Lyons)在他1962年為《攝影百科全書第11卷》撰寫的《景觀攝影》一章中指出:“十九世紀景觀概念的中心主題是直接針對‘理想’的再現,其再現‘自然真相’的品質是最為重要的功能。而二十世紀衍生出來的景觀概念更主要的是將抽象的身份觀具像化,與自然世界相對應的內心景觀物像化。”在中國的“風光攝影”或“景觀攝影”領域,無論是在理論或者實踐上都還不由自主地停留在萊昂斯提到的第一種境地,而第二種境地在中國當代攝影中只能歸結到一個不明不白的“新攝影”或“觀念攝影”的另類領域,似乎“風光攝影”或“景觀攝影”已儼然成為唯美的畫意攝影獨霸天地。
金平的作品沒有運用任何當代攝影的誇張技巧和技術,完全是一種通過鏡頭與取景屏和大自然的對視,一種通過攝影膠片這個媒介將內心對於人類歸宿這個終極的哲學思考反觀到自己曾經熟視無睹現在蕩然無存的景觀畫面中。這種對於劫後余生場景的默默注視和再現,反觀出攝影師本人對於人類災難的深沉思考和以影像語言來傳遞人與自然共生共滅的哲學資訊的清晰意圖。這種表現方式可以歸結為萊昂斯所歸類的將自我內心景觀外向物化的新景觀攝影。
1937年,畫家畢加索(Pablo Picasso)創作了一幅名為“格爾尼卡”(Guernica)的畫作。二戰中,當德軍進入畢加索在巴黎的工作室看到這幅畫時問他:“這是你畫的嗎?”他回答道:“不,這是你們幹的。” 金平的這組《天啟》從另一個角度關照和表達了人類文明毀滅後的淒涼和個人與廢墟的無言對白。從這個系列的那些工廠廢墟、神像寺廟的殘桁斷壁、以及自然和居家的瓦礫殘壁,金平似乎用他的影像框架勾勒出這樣一種感嘆:無論是自然災害還是人為破壞,作為人類生存的這個藍色星球,這樣的廢墟場都意味著我們悲劇性的歸宿。在金平的這一組作品面前,我們面對的就是這樣一種“真實存在的絕對真相”,一種“格爾尼卡”似的警示“天啟”。
金平的攝影創作不僅著重于主題的選擇,而且也注重於攝影這個媒介的技術文化運用。這組作品所用的鉑鈀印像技術工藝可謂古老悠久。他在1892年針對一些粗陋的攝影工藝就評價道:“我敢斷言,就未來好幾代人來説,那些‘攝影藝術家’們拍攝的99%底片都會用一種最不永久的印像法來印製;但這樣的照片在一個大型的公開展覽上是沒戲的,因此我們不必拿它們當回事。”金平作品的藝術價值就是在於這樣一種樸實無華、直面真實的哲學思考和完美運用經典攝影工藝的“有機合成”。
文/陳建中
2009年4月于美國明尼蘇達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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