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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力談三十年來古書收藏風氣及行情

藝術中國 | 時間: 2012-02-20 15:18:26 | 文章來源: 《東方早報》

藏書數十萬冊、在天津專門擁有一幢“西苑書樓”的韋力,堪稱國內收藏界的傳奇人物,這從別人送他的“民間藏書第一人”稱號就可見一斑,甚至坊間還流傳著以他的收藏生涯為藍本的紀實小説。然而對此類聲名榮譽,他是敬謝不敏的,在韋力看來,前輩藏書的高度不可企及,收書三十年,他只是從一己愛好出發,努力為傳統文化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

這三十年來古書市場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據説古書放開銷售始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您是在那個時候步入古書收藏領域的嗎?當年主要從什麼渠道購書、書價又是如何?

韋力:我大概從八幾年開始買古書,最初主要是在古籍書店。1950年到1957年搞公私合營,在此之前中國沒有國營的古書店。1957年之後,各地就把私人經營古書店的那些書商集中地併入公家。當初是把每個城市併為一家,北京的兩百多家古書店並成中國書店,上海的一百多家並成博古齋。到了“文革”時期,古書私人不再藏,也沒人買,當時有規定,所有文物類的東西,被抄家的、沒收的,文物部分都歸了文物商店,古書和碑帖都歸了古籍書店。古籍書店積累了大量的古書賣不出去,因為當時買古書的地方只有各大圖書館,但重復的不要,還有一些國內重要的領導幹部也買一些,數量也不多。這些書好的部分都歸了圖書館,中低檔的沒人要。一直到1981年到1983年之間,北京開始搞古籍書市。1981年第一屆賣得少,有影響力的主要是1983年那一屆,在琉璃廠一個叫海王村公園的地方,現在已經不存在了。用大卡車把書拉過來,拉了二十多卡車,跟垃圾似的往院子裏一倒,堆在一起。當時我人在場,起先那兒拉著線不讓進,一到時間大家拼命往裏衝,開始亂搶。書不分什麼種類,一律五毛一本,全是線裝書。很多人就一抱一抱地從地上往身上抱,誰抱起來了就是誰的。還有的人往書堆上一趴,扒拉到身子底下的都歸自己,然後再坐下來慢慢挑,不要的扔出去。這個時候古書還沒有市場的概念,買書大家盡挑自己喜歡的,版本意識也就一些老傳統的人,像黃裳先生那一代的老先生還有。經歷過“文革”,市場是完全沒有的,古書漲到今天的價格,在那個時代完全無法想像,現在古書的價格已是那時的幾百倍。大家得知古籍書市的消息,都很激動,因為好久沒有買過古書了,我記得第一次買了一百七十一塊錢,那會兒我還是個中學生,攢了半年的錢。我父親的工資當時是比較高的,每個月一百三十六元。家裏其實不讓買書,認為做學生就該好好學習,買古書是不務正業的表現。這些錢都是連蒙帶騙攢下的,中午不回家吃飯,對家裏説中午吃不飽,或者説學校又要交什麼費,多要一點錢。五毛一本書,我買了四大捆,幾百本。那會兒也沒打的的概念,就先背到公共汽車站,然後坐車回家。其實這些書按今天的眼光看,大部分都是垃圾,當時買只是喜歡,覺得凡是古書就是好書。今天看來,好書和古書是兩個概念。

再往後,書價就一直在漲?

韋力:開始是漲到一塊一本,接著就是幾十塊一本。北京的古籍書市一直在搞,連續開了將近二十年,後來逐漸就淡了下來,雖然現在還在開,但已經沒有古書了,變成了舊書——古書和舊書在業內是兩個概念。古書在市場上已經沒什麼便宜的了,再加上拍賣的衝擊,市場上就撿不到什麼東西了。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古書想撿漏得便宜,這個概率很低,黃裳先生曾在文章中提到過,想得好書,“冷攤負手對殘書”的可能性極小極小,只是文人的談資而已,真正的好書很少有便宜撿來的時候,大部分情況下,還是重價才能得好書。我們總説古書當年怎麼便宜,其實那個時候收入也沒幾個錢,按照書價佔工資的比例來説,古書從來沒有便宜過。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古籍拍賣市場興起,您曾説這是一個革命性的變化。能具體談談,拍賣對古書收藏和價格的影響嗎?

韋力:古籍拍賣實際上是從1993年開始,第一場是中國書店搞的。當時還沒有拍賣執照,所以嚴格來説它應該叫競買會。真正的拍賣會是1994年中國嘉德這個拍賣行搞的第一場。拍賣這個事物出現的時候,大家都不接受,我也很不接納。他們第一次搞巡迴展覽,展覽的地方還不像現在是找大飯店,找的是博物館。看的過程中,我看了很多標的估價,便宜的三萬五萬,貴的幾十萬,當時的古書在市場上根本沒這個價錢,所以我覺得不可思議,認為它錯了,這個價錢是用阿拉伯數字來標的,後面還帶著小數點,我認為他們少點了兩位小數點。那時書還是擱在玻璃櫃的,得湊著看,我就叫來工作人員——這個人現在已經是嘉德的部門經理了——問他,所有的數字是不是忘了點小數點。他特別不屑地撇了我一眼,不耐煩地擺擺手,説,“就這樣。”我挺尷尬的,認為他們瘋了,書店裏不過幾百塊錢一部的書,他們敢標三萬五萬。當初資訊不對稱,拍賣市場上能賣幾萬十幾萬的書,古書店裏就在架子上擺著,只賣幾百塊錢。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們在胡鬧,肯定賣不出去,決定留下看一場。看的結果是,百分之六十多都拍出去了。有一部宋版《文苑英華》,是一個新加坡華僑買的。因為按照《文物法》的規定,從境外徵集的拍品可以出境,並不限制出口。拍完之後,我慢慢地想,怎麼會這樣呢?古籍書店架子上很多書可以隨便翻,以前一直嫌貴沒買,這下突然意識到書價這麼便宜。很多原來不願買的書,湊錢都買回去了。接下來,我是看拍賣會上什麼書貴就從書店把什麼買回去,很高興,覺得撿了便宜。所以,撿便宜這件事情都是相對而言,古書的價錢沒有絕對值,你覺得便宜它就是便宜。

拍賣市場就是這麼逐漸形成的,用不了兩三年,古籍書店就買不到好書了。原因是,古籍書店把好書統統送到拍賣行上拍。我本來也經常從私人手裏買古書,現在人家也不願意賣了,或者他説,“這書在拍賣行曾經拍出去三萬,給你的價不能低於那個。”拍賣行的成交價逐漸成為了古書市場衡量價位的一個標桿。我自己是從排斥到觀望,再到無奈地接受。這個時候,拍賣行已經成了一個吸金的場所,賣家都想得最大值,而好書都送到了拍賣行,買家想得好書也只能去那兒,賣家和買家被吸到了一塊兒。雖然私下裏也還有交易,但現在資訊這麼發達,賣家上網一查,很輕鬆就能知道某本書在某拍賣行賣了多少錢,開的價也不會比這低。賣家都是想讓利益最大化的,把書送到拍賣行對他們是很自然的事情。比如説,一本書賣給我十萬塊,送到拍賣行可能標價只有八萬,但這個賣家會想,萬一能拍到十五萬呢?因為拍賣不確定性很強,他的底線是固定下來的,有一個保值的價錢,低於多少可以不賣,但上限是不確定的。拍賣場上只要有兩個人看上一部書,這個價錢就沒準兒了。就這樣,經過十七八年的發展,今天拍賣已經成為古書交易的主要渠道。這個渠道無論你接受與否,都已經形成了事實。

與二十世紀上半葉之前相比較,四九年以後古籍整理出版成績斐然,一般讀者和研究者閱讀古籍,可以直接用校點整理本,不再需要尋覓線裝古書。古書的閱讀功能正在消退,收藏價值更加凸顯。這一變化對古書的收藏風氣和價格變遷有什麼影響?

韋力:我先説點校對讀書的意義。從讀書角度來説,今天不止是整理本、點校本,網際網路實在是太發達了,對普通使用者來説完全沒有必要去買古書,除了專業讀者,絕大部分使用功能都可以上網尋找電子本,或者買名家點校本,就能解決問題。名家點校本經過整理,錯訛更少,而且加注,更方便使用。從這個角度來説,一般人買古書意義不大。但古書依然有它的使用和閱讀價值,比如説,名家的未刊稿本、批校本、手札,在各大圖書館裏,包括私人手中,都有積澱,而且並沒有得到揭示。我們所説的古書點校本,始終是那些大部頭的、常用的、屬於熱門研究對象的名著。對研究者,恰恰是未刊稿才更重要,這一切都沒有整理出來。比如説,我藏書的一個專題就是稿抄校本系列。所以網際網路的出現不是把一切問題都解決了,這只是針對普通讀者而言,對專業讀者來説還遠遠不夠。

而古書除開文本價值,還有文物性和藝術性。人們總説,你買這麼多古書,你讀嗎?其實這話是在偷換概念。博物館裏面擺了一個宋代的官窯碗,你不會問,你用這個吃飯嗎?你不用它吃飯你把它擺出來幹什麼呀?稿抄校本以外的古書,它的文物性已經弱化了一些使用屬性。對一般人來説,讀《史記》,點校本有的是,不必非讀宋版《史記》不可。有人就説,國家何必花那麼多錢保護宋版《史記》呢?這也是一種偷換概念。一部宋版《史記》今天幾千萬都不止,這體現的是它的文物性,你不能説,反正影印本一個字都不差,不用花那麼多錢守著它。古書還有版畫、版刻之美,這是藝術性。黃裳先生的一個藏書路數,就是收藏給人以審美愉悅的書,看重書之美,這當然是很正確的。

據説現在書畫市場充斥贗品假貨,不知道古書有沒有作假的?您能否結合自身經驗談一談?

韋力:先説書畫造假。這種“造假”其實分兩種,一種就是偽造,比如,你造一幅傅抱石,或者造一幅齊白石;還有一種情況是代筆。名人名氣太大,到府求字求畫的應酬太多,實在忙不過來。乾隆年間的大書法家劉墉既是達官貴人,還要讀書治學,他不可能天天就一直為別人寫字,這他忙不過來,就找別人代筆。代筆是中國傳統的一個不言而喻的風氣。文徵明也找家人代筆,然後落自己的款。這些在古代都還算贗品,但到了近現代,因為真品極少,所以大家也就寬容以待了。講這段話,是因為古書也是這樣。古書造假很難。比如,造一部宋版書,首先得找到這麼多宋紙,宋紙的價錢可能比書都貴。另外還得找古墨,還得找好的刻工來倣刻,然後再印。成本遠遠大於利益。造假都是緣于暴利,沒有暴利,也就沒有造假了。那古書有作偽嗎?有。這跟找人代筆一樣。古人有些刻本流傳下來,比如明人翻刻一部宋代的書,書商賣書的時候,就把前面明代人的序言撕掉,冒充宋版。這等於説是在時代上做些文章,而不是憑空造出一部假書來,他會加一個假的牌記,説是宋代嘉定多少年刻。還有就是打一個假章,比如説唐寅的章敲上去,再有一種就是“人死章不爛”,名人故去了章還在,從文物市場上買到後,查查他曾經有過什麼書,同名的書就往上蓋,冒充是名人的書,但書還是古書。古書的作偽多半在這上面做文章。

我自己也遇到過造假的問題。到私人家裏收書,不可能帶上許多工具書,只能過去草草看一看。這不像拍賣有兩三天的預展,可以慢慢地去查去看。私人收書只能靠瞬間的判斷,收回去一看,序言被撕掉了,紙張被染過,這種情況也有。古書業也算古玩界,這裡面有個行規,買東西是單憑眼光的,看走眼是自己的事,跟賣家無關。雖然今天有很多糾紛,這方面的官司也常見諸報端,但其實是一筆糊塗賬,很難打清楚。

鄭振鐸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曾斷言,私人藏書的時代結束了。而這三十年來又涌現了一批私人藏書家。您是其中的佼佼者。與上一代藏書家相比,您這一代新藏家有什麼不同?

韋力:有幸運,也有不幸的地方。先説不幸的地方。在1949年之前,古書沒有公藏的概念,古書可以任意地買賣流通,聚聚散散都有跡可尋,藏書的文脈也一縷不絕。1949年以後,實行了社會主義公有制,化私為公成了整個社會的號召,四大藏書樓,還有晚清一些有名藏家的好書大份大份都歸了公藏。現在國內大概有八百多家公共圖書館,比如説前幾十年藏古籍的,每一家古籍的亮點,我基本上都能説出是來自誰家。也就是説,他們的好書,都是私人藏書家的書匯集而成的。這個時代趕上了。趕上的結果是,公共圖書館除非極特殊的原因,再也不會參與市場流通。我知道的古代那麼多有名的書,私人幾乎再也不可能得到了。這麼説吧,歷史上有名的古書,百分之九十八現在都在各大公共圖書館,真正的好書市場上很少。這個意義上,我們比上一代藏書家不幸多了,無論今天我多有實力,多有雄心,都不可能買到那些好書了。

再説幸運的地方。新中國六十多年以來,儘管有大大小小的運動,社會基本平穩,在中國歷史上也是難得的安定時期。這個時代有網路,有拍賣,資訊的發達遠遠超過過去。古人限于眼界,會説某書多麼稀見難得,但他不知道可能在另一個地方這書有一大堆。古人從廣東到北京,可能要好幾個月,有這個時間,我能把地球跑遍,而且我不出門能調來各個館的資料比勘。任何一個時代,都有利有弊,不管藏書還是做人,都得活在當下。

最後,在古書價格飛漲的今天,您能對想涉足古籍收藏領域的普通讀書人提點建議嗎?他們還能從哪入門?

韋力:從實用角度講,沒必要藏古書,基本上電子本和點校本就能滿足絕大部分需求了。想和古人心氣相通,可以買幾本玩玩。如果真的喜歡,我覺得,多少錢都可以玩。如果不是投資,你沒必要去碰熱點,古書市場熱點就那麼些,絕大多數古書都不在這個範圍內,沒有搞過的專題還多的是,可以搞一些冷門的專題。古書市場並不是什麼書都貴,比如晚清的一些名不見經傳的人的文集,一冊就幾百塊錢,對今天許多人來説,並不是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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