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潞
記者:高老師,您對我們的評選有什麼看法?
高名潞:我覺得評選結果基本上還好,“金棕櫚獎”和“金酸梅獎”兩者的對比是有道理的。有意思的是你們選擇的這些作品,基本上傾向於裝置和影像,無論在媒材上,還是現實中的視覺關係都比較強烈。所以,不管是“金棕櫚”,還是“金酸梅”,它們運用的媒介具有類似性。我也明顯地感覺到評選出來比較好的這一部分作品,確實是發自內心的。當然這部分裏面仍然是參差不齊的,還可以再挑選。
我感覺這些藝術家也注重一種視覺語言的效果,但是他們還是為了達意,不是為了故意喧囂的。譬如孫原和彭禹的作品,雖然沒有看展覽,但是看了圖片,又聽你們的描述之後,我覺得這件作品中每一種因素用得都很好,絲毫沒有生硬的感覺,因素相互之間都在加深,而且你沒有辦法把它説得很清楚,因為它中間有一種非常豐富的東西。相比之下,評選出的“金酸梅”作品確實有些問題,它是一個加一個,假如一個東西就有一個固定意義,似乎再拿另一個東西往上加,就是裝置了,照這樣來看,不斷增加的過程就是不斷施加視覺與刺激的過程,或者説是有點像作秀。
記者:其實像谷文達,當然也很出名,而且也有貢獻。但是他這個作品,一方面是所謂的中國符號的問題,另一方面就是他的創作思路上,過於簡單。
高名潞:現在過於簡單化是一個問題。另一點,我覺得作品當中還是需要靈魂的。如果作品是蒼白的,不管你名氣多大都沒有用。最糟糕的是第三點,不能走到唱讚歌的地步,這是需要特別小心的。因為我們同行所説的媚俗這些東西,一旦到了唱讚歌的時候,媚俗就已經到頂了。簡單化,還可以原諒;語言乏力、蒼白,也可以原諒。但如果這裡面連底線都沒有了,就不行。為了某種時尚,為了某種權力去做,就走到了我們不能接受的地步了。
記者:還有選出來的結果,為什麼都是這些裝置類的作品?比如説也有人提尚揚,但是為什麼最後沒選?可能是因為實在是缺乏某一件特定作品能夠撐得起來。好像今天當代繪畫中很難找到一件作品能撐起來的,我不知道這是中國的問題還是繪畫的問題?
高名潞:我覺得這是兩個極端的問題:一個是,我剛才所説的你們選擇的作品在語言、媒介上有一種類似性;還有一個是,它和當下注重全球化、都市、媒體、傳播等有關,這也是現在比較流行的,如攝影、影像等等。其實還有另外一種比較個人化的、冥想型的藝術。藝術家可能不太關注外在嘈雜的社會潮流,而是主要關注內心的、個人化的和理想的東西。這一類藝術作品不太容易受到重視,那是因為:第一,它的公共傳播性確實存在著一定的困難;第二,對它的解讀也有一些困難。舉一個例子,比如何雲昌取出自己的一根肋骨,把它做成一個環。我覺得這件作品還是挺有震撼力的,它就是一件非常個人化的作品。這種當代藝術,實際上特別重要。
我覺得中國的當代藝術比較難辦,甚至我們書寫當代藝術的人都會遇到問題。我們這麼多年下來,回頭一看,你會發現某些當代藝術變了,時間並不長,有可能它就自我顛覆了,為什麼是這樣?這個時代要保持恒久很難,特別是在我們這個社會,政治、體制和商業往往是分不開的。資本主義社會相對簡單,就是一個人性和資本的問題。而在我們這個社會裏,人性、資本、政治體制、意識形態等等攪合在一起,特別複雜。它一方面是困難,另一方面又提供給你多種可能性,你可以在這裡邊做遊戲。所以有時候我們不知道遊戲是真的還是假的,這就是中國當代藝術一個非常讓人困惑的地方。因為到後來,藝術家的行為有可能一下子就顛覆了原來畫面中所告訴我們的東西。在這一點上,我覺得什麼重要呢?我們就得看個人性的內容,用個人性的、真正的東西去檢驗作品,而不在於理性地説教。真誠,是可以通過作品看見和判斷的。
比如剛剛説到肋骨這件作品,我最近也是斷了一根肋骨,骨折。像腕子或者是胳膊斷了,打上夾板可能感覺不出來。肋骨那裏有肌肉,而且人要咳嗽、呼吸、要有情緒的波動。所以我就更感覺到做這種東西很難,像我骨折了還行,何雲昌拔掉了一根,那條肋骨就沒有了。我由此想到,像流水似的,這件作品在沒有任何聲響的情況下發生,藝術家需要有一點真誠,還有那樣一種自己承受和面對的,無聲的穿透性。我就是拿他這件作品當一個例子。就是這種個人理想,有一種長遠性,有一種承受性,同時他還要敢於面對,這些東西,不管語言是多麼地不嘩眾取寵,多麼地不引人注目,但是我覺得這部分東西很重要。在當代藝術中,它是一直被忽略的。為什麼被忽略呢?因為我們總是在高歌猛進中,過去是政治上的高歌猛進,然後是經濟發展的高歌猛進,所以這個高歌猛進,給人們提供了很多亢奮的東西,就是顯學的機會,它很容易讓我們忽略一些低調深沉的作品,但是這些“低調”,實際上才是真正有靈魂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