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林老師,您覺得作為一名未來設計師在走向社會之前應該具備哪些能力?
林:與上個世紀的設計師相比,我覺得當今的設計藝術類大學生們應努力使自己具備以下幾個方面的素質。一、要具備較強的溝通能力──走向社會的橋梁;二、要有正確的語言表述和文字表達能力──獲取信任的資本;三、要具備良好的團隊合作精神──凝聚知識和力量;四、要有寬泛的知識面和一定深度的專業水準,並以創新精神貫通自己的設計表現──作為設計師的根本。
記者:在以上各種能力中,您覺得哪一方面更重要?
林:這是一個我被人常問到的問題,毫無疑問,溝通能力和設計師的根本是最重要的,但我作為接受過中西方設計教育而現在又親身經歷著設計教育改革的人,也常常思考著這個問題:在當今社會中的設計師到底是溝通能力重要呢;還是自身的實力更重要?作為我個人來講,我覺得一個人的實力和展示自己的才華的能力──即溝通能力同等重要,而後者顯得更為突出一些,因為當你想將自己的才華發揮的淋漓盡致的時候,沒有出眾的溝通能力,是不可能實現的。
記者:那麼具體的溝通能力又包括那幾方面呢?
林:溝通能力包括自我表達能力、人際交往能力這兩方面。先來談談自我表達能力,現在已經不再是“酒好不怕巷子深”的年代了,在當今這個資訊發達的高科技資訊時代,好的東西層出不窮,如何讓自己脫穎而出,這就需要大家有較高的自我推薦、自我包裝能力。希望大家在高校四年當中要好好的鍛鍊自己;要組成各種各樣的協會;要組成各種各樣的學生自發的報告會;要競爭上崗不要怕難為情;要學會演説,德國的總理、美國的總統是怎麼産生的?就是在演説當中登上舞臺的。我拿過德國的獎學金,我們那個獎學金贊助機構經常讓我們去參加他們的黨代會,我發現每一個重要的會議總有一個小時讓大家自願報名自由發言,有時候就三分鐘或者五分鐘時間,以鈴聲為界,時間到了不管你講到哪,下臺,再來一個。人才就在這個時候産生,如果大家公認為這個人發言很好,再給他20分鐘,再來一次20分鐘又很好,再給他一個小時。日積月累,表現出眾者就可能成為這個黨派的領袖。演説能力在西方國家是成功競選總理、總統的決定性因素之一。今天我們的社會也是這樣,你們去應聘工作或者到學校裏面去面試,除了書面材料,人家還要看看你這個人氣質如何、內涵如何,除了文字和作品集,往往一個具備優秀的口頭表達能力的人,其溝通能力有時候會改變命運的一切。
人際交往能力是成大事的基礎。我對我的學生説:你現在已經四年級了,你有沒有把班上20個人或30個人都團結的很好。有人會有人根本不會,會的人我想他到了社會也是這樣,他會成為一個有凝聚力的人。不會的人呢,他到了社會上照樣會孤零零。出大師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大師的時代往往是由於受技術的局限,通常能由一個人來完成一件作品,你不跟我好沒關係,我一個人能夠完成。但今天的這個社會技術多元,人群多元化,需要通力合作,才能做更大的事情。這是一張網,怎麼編織?從你學生時代開始。
我的女兒畫得好極了,今年才十四歲。去年我在重慶馬蒂亞斯國際設計學院講學,當我展示她九歲時的作品時,校長馬蒂亞斯教授看了我展示的她幻燈作品“小星星”,很激動的站起來面對所有的學生們説,我們卡塞爾大學今年視覺設計專業只招收12個人,而500人報名參加考試,這其中有中國學生五六十個人,因為這些考生缺乏應有的創造力和千遍一律的表現力。而這個孩子的作品正是我們希望看到的!因為她有自己的思想和表現手法!最近她又畫了30多幅時裝模特兒,從頭飾到鞋子,無一重復,她不臨摹,又無人指導,完全是天性和觀察生活的結果。可是,我卻為她擔心,因為她不樂於和人打交道。專業100分有什麼用?你如果缺乏跟社會溝通的能力,在這個競爭的時代就像金子無閃光的機會,你將無立足之地。
記者:林老師,您覺得培養一名好的設計師,應當從什麼時候開始?
林:一句話,從娃娃抓起!
當有人問及視覺創意大師德國的霍爾戈·馬蒂斯:“您的創作靈感是什麼時候開始産生的?”他是這麼回答的:“從開始有記憶的那天起,我就接受了奶奶的懷中教育,那是‘天上的小星星是怎麼來的?’、‘蘋果是怎麼落地的?’、‘鯊魚會感冒嗎?’等等。這些問題教會我從小學會思考,關注事物並接受了科學教育。”
記者:林老師,您能否談談設計與繪畫的關係,是不是説素描、色彩等繪畫課程對設計專業的學生來説不重要呢?
林:設計與繪畫的關係十分密切,沒有繪畫史就不可能有我們的視覺設計史。日本著名國際視覺設計創意大師福田凡雄的設計藝術是從瑪格裏特超現實主義畫派和埃舍爾錯視覺藝術中走出來的。金特·凱澤、岡特·蘭堡、霍爾戈·馬蒂斯等這些被喻為設計大師的人們,他們的設計藝術也吸收了起源於30年代超現實畫派代表人物馬格裏特的藝術精髓。你與歐洲設計師交談“什麼是設計師的源泉”?不管是建築設計師、視覺設計師、服裝設計師,還是産品設計師,他們都會説“繪畫藝術是他們的源泉”。因為繪畫沒有任何制約,通過自由的想像發揮他的創造性思維,設計師們從畫家的表現行為中受到啟迪。這種自由思維的氛圍也影響和熏陶了科學家們去認識自然現象的思維方式。西方是諾貝爾獎的創建地(瑞典),西方有這麼一種觀念樹立這個獎,他不是給予為科學作出終生貢獻的人,而是獎勵作出具有巨大影響的發現者,“循規蹈矩”往往不能發現任何東西。
從來沒有也絕不應該否定素描、色彩等繪畫基礎課程的作用。素描、色彩對中國學生來説顯得尤為重要。因為中國整個美育環境與西方不同,西方的美學教育融合在家庭、幼兒園、小學、中學、大學。。。。。。,社會環境中處處充滿著美學氣氛。而中國的環境則不同,中國學生在成長過程中接受美育的機會儘管隨著社會的變化而增加但仍然是遠遠缺乏的,所以必須對有關專業的學生進行美學補課,而繪畫手段是其中之一。作為設計專業的學生而言,美學教育不應該是孤立,應該把創造性思維教育與美學教育貫穿在一起,不是進行單純的美學、技能教育。除了再現之外,還應提倡善於培養創意表現,更多的是引導人們的思維運動力。
記者:林老師,全國大部分地區實行美術統考,你對考試內容有何看法?
林:2003年的八大美術學院高考指南證實了考試內容一體化,考試科目:畫石膏、畫靜物是誰發明的?是兩個世紀前的産物,今天再在課堂裏出現,並被作為全國所有的美術設計院校的考前教學的標準,入學資格的標準,在校學習的繪畫基礎課程的標準。這樣的標準體系給我們帶來一種什麼樣的結果呢?不難斷定,設計專業的學生更容易成為一名模倣大師,而不是設計大師。我們教育的目的,新時期教育的目的更應該注重是創新、創造、個性化。西方人自己已經在上個世紀30年代都已經對這套東西提出了批評,而我們卻沒有建立自己文化藝術體系的基礎教育,忽略藝術教育的職能。伏爾泰、維納斯、一棵大白菜、三個番茄,我改過這樣的卷子,5000張卷子擺在那裏,剛開始的時候還可以分得清誰是90分誰是60分,再過半個小時看看誰是60分誰是90分,誰也搞不清楚。但是在錄取的時候差0.5分就導致一個在校內一個在校外,且不説這種考題科學與否,批卷的操作就導致難以公平。面對一個石膏像伏爾泰,行業人士或者專家能輕而易舉指出其特點、好壞。500個石膏像放在地上,正確評判將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千個的話,簡直難以想像評判的正確性了。這就象我們新入校,看班級同學,女同學看男同學哪個帥,男同學看女同學哪個是班花,第一面就看的清楚。過一陣子呢,幾個月後,同樣的面貌不停地重復,感覺沒了。所以這種教學要求和評價標準值得探討。
兩年以前,有一個德國的藝術教育家馬蒂亞斯到無錫來,他在中國前後十四年了,有一次在南京看了全國美展水彩畫分展後,他説,畫展上有一個藝術家畫了一塊揉皺的絲綢方巾,後來他碰到這位藝術家,就問畫這個絲綢方巾用了多少時間,畫家説三個多月。教授問“為什麼畫這個,你想幹什麼?”他説“我也不知道幹什麼,只是因為喜歡這種表現”。馬蒂亞斯教授認為這個藝術家的作品失去自我。這位德國人認為,歐洲人200多年以前畫這種東西已經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到了今天21世紀,還在畫這些東西,已經沒有價值了。因為今天的技術(攝影、電腦數位、攝像)解決了這些問題,為什麼還要畫3個月?所以他覺得不可想像。藝術隨著科學的發展,社會的進步,它不斷的更新定義的內涵。昨天的藝術在今天已不是藝術,昨天的藝術變成了今天的拷貝品。三年以前德國教授崗。特蘭保在上海書城樓看藝術書,他看這一片封面是石膏像、人體、靜物作裝幀的書問我是他們歐洲人百年繪畫回顧書展嗎?我告訴他這是高考指南。他覺得真是不可思議,他跟我説了一句話,讓我震撼卻無言。他説,你們中國文化堆積的那麼厚,歷史那麼悠久,你們的藝術傳統本身非常好,為什麼你們沒有自己的藝術教育體系,而把我們幾百年前的東西作為精品還象佛一樣供著,大家要認識到這種狀況帶來的後果。記得一位德國老人和我説過,你們的孔夫子傳經説教的時候我們德國人還爬在樹上。想一想歌德充其量250年,而孔夫子則有2500年。他説中國藝術家應該是有思想的人,中國應該有自己的藝術設計教育體系。我們積累的知識,應該是供你們到圖書館查閱用的,千萬不能把這個作為你們的考題。新經濟時代給我們提出了新的課題,這個時代考什麼?考人的思想、人的智慧、考人的觀念,這是我們這一代人要做的。課堂裏教什麼也是教這些東西。
記者:林老師,對來自職業高中的學生和來自普通高中的學生考設計院校,您更偏向錄取哪一類的學生?
林:在歐洲,考藝術類的學生和考自然學科、社會學科學生的文化科目的標準是一致,再加上藝術天賦,才能上高校。職業高中的學生其培養目標不是上大學,而是作為“實用”型中等人才培養的。一般文學知識和想像力密切相關,數理化知識則教會藝術家用理性的眼光觀察這個世界,外語是了解世界的通道。同濟大學將藝術類學生的成績確定在500以上,這有助於設計後繼隊伍的培養。
記者:林老師照您這麼説,考設計院校的學生不是負擔更重了嗎?又要學好文化知識,還要掌握好專業知識。
林:是的,沒錯!按現狀招生辦法將無法改變中國設計面貌對文化基礎的要求是教育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文學好涉及學生的思考力,外語好將涉及國際化的文化視野,數學知識會涉及到人的條理性、邏輯性,對於設計師來説是必備的基礎,文化知識是專業知識的基礎,沒有文化基礎的教育,將來我們的教育只有數量而沒有品質。
記者:林老師,請您談一談繪畫和設計作品的評價標準。
林:這兩者評價標準的共性只有一個——即繪畫和設計作品都追求個性。其不同點是:繪畫作品是精神産物,供人欣賞;而設計作品是物質産品,為人所用;繪畫作品較設計作品更單一,繪畫作品可以是個別群體欣賞,甚至無人觀賞,而設計作品以實用為原則,必須是設計師、業主、消費者都滿意的東西才是好設計。
所有的設計都追求藝術性,但是設計如果不依附商業市場的話又會失去他本身的意義,因為設計本身是為人的需要服務的,為經濟發展服務的。中國的市場相對是單一的,我們在街頭很少能通過設計來了解一個城市的歷史、地域文化和城市風貌。這一點在歐洲則截然不同。在那個環境中人們會真正感受到通過設計領略一個城市以至一個國家。設計同樣也在傳播商品。在經濟高度發展的西方社會,人們深深感到沒有文化的支撐就沒有今天的經濟發展,文化是以科學藝術為先導的,這種觀念深入人心:在柏林,博物館就近半百,每天會有大量的畫廊開幕。所以有這麼大的市場,是人們的文化和藝術需求決定的。因而産生了一批致力於傳播文化、傳播藝術資訊的設計師,就像金特·凱澤、岡特·蘭堡、霍爾戈·馬蒂斯這些國際一流的設計師。他們是商業廣告藝術的先導,是廣告藝術風格的探索者,由他們帶動了商業廣告水準的提高。但是,中國目前還很難看到文化藝術設計和商業設計同時並存的作品。這將是中國經濟發展中有待解決的問題。
記者:中國設計教育改革的希望在哪?
林:教學改革是一個龐大的工程體系,上至國家的教育方針和政策,下至教師的每堂課。每個學科都是由這個學科的一批專家和學者(他們在教育部等領導機構的領導下)制定和修整教學體制和教學目錄、建立“教材”體系、制定教學評價體系,使我們基層學校教學有法可依,有規可循。那麼我們中層領導是否正確領會了這些體系、制度等等的精神呢?最基層的教師在實際教學中如何貫徹的呢?今年我在因西安工業大學蔣氏基金會的邀請與日本的福田繁雄教授一起作一次講學,有一位女教師帶著焦慮和無奈的口氣説了這樣一句話“林老師,不是我不想改(教學改革),而是不知道怎麼改。”在其他場合,這樣的聲音我也聽到過。我想,這就是希望,因為只有認識到問題存在,才會尋找解決的方法,這是起步點。小學生的書包分量,中學生的作息時間安排,大學生是被動接受知識的灌輸,還是主動積極探索科學真理。這一切都牽涉到我們的教學改革。如果我們接受的學生不再是那些文化課分數極低而片面“畫得好”的人,我們的教師能不重復上一次的備課筆記,而是帶著思索,不斷創新教學,我們的領導能正確導向學科建設,我們的專家學者在建立新的教學綱要時,多一點分析、研究,與時俱進。那麼我們再談設計教育時,不是關心其改革的希望何在?而是羅列改革的成果。
今天有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了改革的必要性,新經濟時代、WTO都會大大地帶動教學的改革,藝術教育也會不斷地從技藝教學中走出來,認識到“創新”的社會使命。就像西方藝術和設計教育家所羨慕的那樣,中國有優秀的藝術創新傳統,有深厚的文化底蘊,中國有美好的未來,我堅信,我們現在每一個人所作的一切,就是未來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