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班的第一次集體活動:遊北海公園。
二
七月七月,第一次來到清華美院的那座大樓裏。我在A座和B座穿行,有一些搞不清方向。去找杭間師兄,他不在,去順義開會了,然後去尚老師工作室,尚老師還是那個樣子,倒吸著冷氣結結巴巴説一大堆挺逗的話,在他眼裏,我還是二十多年前那個古靈精怪的小女生吧。我像個始終長不大的小孩,強行索要了那個他從蘇州帶回北京的裝書的紅色印花布袋子,他一副無可奈何卻又滿心歡喜的樣子,我知道,他是喜歡我這任性的模樣的。我有八年沒有見到他了,他已經整整六十歲,而我,也已四十齣頭。
我想起在他家四合院裏過的20歲生日,那一年,他還不到四十呢。我記得那個20歲的冬天的夜晚,院子裏,大碗的肉大碗的素什錦大碗的沙拉大碗的酒,我記得我們為怎麼讀“菠菜”這個詞兒而爭論不休,還有古月軒,粉彩,還有陵陽公樣,滿池嬌……各種奇怪的爭論。那天我們還跳舞來著,直到很深的夜,從東四七條回到光華路的學校。
七月,我們在清華美院的教師就餐處一起吃午餐,他説:我都是糟老頭子了。我突然有些心酸,望著他,不知道説什麼才好。我想起他側坐在黑板前講課的模樣,想起他説起在北大荒插隊的日子,想起我們在教室一起聽布加喬娃。
七月,吳先生去世。那天我還在北京,晚上的火車回武漢。突然就回到二十多年前吳先生“西方美術史”的課堂,拉上厚厚簾子的昏暗教室,看倫勃朗的畫,聽柴可夫斯基的“悲愴”,吳先生略微沙啞的喉嚨和掩不住的沉醉之情——委拉斯貴支,維米爾,德拉克洛瓦,戈雅……一部卡帶機,幾盒磁帶,無數的西方音樂陪伴我們度過學習西方美術史的時光,我在微網志上看到師兄師姐們的回憶,無一例外提到了充滿音樂旋律的美術史課堂。很多年後,當我在我的課堂放肖邦、瓦格納和舒曼時,我心裏其實一直懷念著吳先生的課堂。我記得很多年前我在分部的紅樓階梯教室放舒曼的《春天交響曲》,給學生講舒曼和克拉拉的故事……還有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德彪西《牧神的午後》。
七月,85班的師姐在微網志上説起很多年前去世的王先生,她説王先生在最後的時光還提起我,可惜沒有一點我的消息,她説有才華的學生總會讓老師惦記……我突然就哭了,這樣的二十年,我都在如何揮霍時光,如何浪費自己的才華,如何辜負了老先生們的期待。師姐説,才華不是人人都有的,要珍惜。我想起大學時的第一篇文章《啤酒·石子兒·夢》,這是在王先生的《工藝概論》課堂完成的一篇新生自我介紹,因為這篇文章,我從此被叫做小石頭,因為這篇文章,老先生認定我是有才華的女孩。我想起奚先生、何先生、田先生,尚先生、葉先生,大學時代的那些老先生,是真正滋養了我們靈魂的人。
三 我的80年代
那個早上,我們相約回了一趟工藝美院校園,在那個已經成為工地的地方拍了一些照片,當年歡聲笑語的操場一片荒蕪,所有關於大學時代的青春記憶,似乎都被修改封存。我們又一起去了鋪滿銀杏落葉的日壇路,那是一條我們常常步行穿過的道路,日壇公園的蔥郁,使館區的靜謐,秀水街的喧鬧,北京的秋天在漸黃的樹葉裏慢慢滲透……
和一群人告別之後,沒有過馬路,我們仨繼續往前走。我倆打算去五道營逛一逛那些小店,她打算坐地鐵回她媽媽家,不長的那段路,始終是一言不發的沉默。雍和宮地鐵口就這樣到了,她説:“海冰,再見了,三年後我會再回來。”我突然開始哭,撲到老葳懷裏哭,她手足無措,猶豫之中消失在地鐵口。幾天后,從溫哥華,她給我發來短消息:別哭,親愛的小孩,我們還會再聚首。
班裏的同學在分別20年後,第一次相聚,説了多少遍的相見不如懷念,可還是要相見。在他們眼裏,我還在那個最小最愛哭鼻子的小女孩吧?遠在美國沒能參加聚會的郭兒看見我唱歌的照片迫不及待的問:唱什麼歌了?橄欖樹唱沒?親愛的小孩唱沒?九月的高跟鞋唱沒??都沒有啊,我竟然沒有唱這其中的任何一首,我唱了雷光夏的《我的80年代》,是為了緬懷這樣的20年嗎?
“那天吹過的風,穿過我的手中,卻又不肯停留,它就轉身飄離,被握到你的手裏,你也忘了;認真的對我説,究竟什麼相同,屬於我們的80年代,是你的笑容,或那首情歌,和走不完的鋼琴前奏;鼓手們還在昨天,靜靜等候……”
四 這閒散的花加上這透明的缽原來是最美的
畫了一些畫,寫了一些文章,還唱了一些歌,大學時代就結束了。結束的合影上是彩色的我們,眼睛很亮,仿佛只有這樣,才象告別的年代。住了四年的房子爬滿了常春藤,有平臺,晾完衣服趴在欄杆上可以望見對街,番茄上市了,草莓上市了,西瓜上市了……
很深的夜,北門還敞著,從什剎海回來。第二天就該南下、北上或者西行了。坐火車時是灰色T恤,就那樣揮手,就那樣道別,就那樣拎起行李,似乎只有這樣,才像告別的年代。
四年,在走廊穿行,每一天都是不同的景象。
四年,好象剛剛唱完,來吃一口夢做的晚餐。
四年,我們繼續那些黑水城的幻想。
四年,高更説,我希望儘快再次出海。
畢業當然是在22年前的那個夏天。
告別的時候才發現,這閒散的花加上這透明的缽原來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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